第一章 乾隆君臣底定新疆及其“双边界框架”
现代汉语中,把“边疆”与“内地”并列、对称,是十分常见的,今人对于清代西北的历史书写,在概念运用上也似乎穿梭无碍。[1]而以时间为线索,从“边陲”观念变迁的角度切入的论著,以张连银、喻堰田《明清嬗代与西北边陲的变迁——以16~18世纪的河西走廊为例》[2]一文体现得尤为突出。该文在谈到雍正十三年(1735)署宁远大将军查郎阿建议在安西镇基础上增设一提一镇的地方,有“弹压边陲,声援哈密”的说法。这给人的感觉是“边陲”与“哈密”一近一远,地理观念上似乎有些错乱,不像查郎阿本人的话,循所示出处,[3]查对原文,果无此语。这最起码说明,爬梳这些概念本身,或许可以窥见乾隆之际边疆观念的某些尚不为人注意的面向。这一问题,对于研究中国边疆乃至确立中国边疆学,[4]恐怕也是绕不开的。
可以看到,从嘉靖十八年(1539)明王朝二次关闭嘉峪关,到雍正元年(1723)清政府复立沙州所,嘉峪关以西地区无建置将近200年。自洪武八年(1375)始,明政府在嘉峪关以西先后建安定、赤斤蒙古等六卫,嘉峪关未有建制。洪武二十七年(1394),建肃州卫嘉峪关所,置游击。永乐二年(1404),哈密蒙古族酋长安克帖木儿向明朝贡,明朝控制哈密,并设置哈密卫,形成关西七卫。吐鲁番国王阿黑麻,“自以地远中国,屡抗天子命”。弘治元年(1488),吞并哈密。弘治七年(1494),闭嘉峪关。正德、嘉靖年间,吐鲁番王满速儿攻入哈密,多次寇掠嘉峪关。嘉靖七年(1528),允准满速儿入朝进贡,并迁哈密回部到肃州东关驻牧。嘉靖十八年(1539),明朝二次关闭嘉峪关。[5]嘉峪关作为“西陲锁匙”[6]的地位,由此凸显。嘉峪关于康熙十三年(1674)设游击,乾隆四十年(1775)设巡检。[7]巡检的设置意味着,官员和民人出关,均需接受盘查。乾隆底定新疆后,嘉峪关作为长城即“内边”关塞的地标意义凸显:“安西、肃州一带,遥控新疆,界当总汇,昔为沿边屏障,今成腹内要冲。生聚既繁,田畴宜辟。”[8]
爬梳清代疆域底定时代即乾隆时代的边疆观,是中国边疆形态近代转型的考察起点。乾隆君臣经略西北,内“边疆”而外“边陲”的话语,对于“新疆”尤其是伊犁来说逐渐为“内地”、“边疆”、“边陲”、“边徼”混一的话语取代。伴随着这一过程的是,长城线为“边”被西推为卡伦线为“边”。“内外之界,不可不分”的“刘统勋命题”面临“界”在哪里的诸多挑战。我们知道,长城线上的嘉峪关设游击,归肃州镇总兵辖制。与之不同,卡伦线之外的唐努乌梁海归乌里雅苏台将军统辖,但是将军每岁巡边仅至卡伦,卡伦以外则派员巡视,已被认为多有忽略之处[9]。面对“安集延图利,常赴卡伦外贸易,愚弄布鲁特”引起的禀诉争议,嘉庆帝坚持“凡卡伦内者之为管理,卡伦以外不应管理”[10]。重内边(界)轻外边(界)、重陆(疆)轻海(疆)的疆域格局由此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