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流民军师的价码
林晏的胳臂被那只粗手拽得生疼,骨头几乎要被捏碎。溃兵头目——自称“宋三爷”的汉子把他往溃兵堆里一搡。一个趔趄,他撞在冰凉的破旧甲片上,混杂着血腥汗臭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给老子盯仔细了!”宋三爷的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粗糙的手指戳着他肩膀,“官军来了点烟火!再敢扯淡,老子把你剐了当干粮!”
林晏低头,咳嗽几声掩住喉间的翻腾。流寇窝。这里活下来的只有两种人:够狠的豺狼,和砧板上的肉。他不想当肉。
营地就扎在荒弃的土墙根下,几堆半死不活的篝火烤着零星人影。饥肠辘辘的溃兵像幽灵一样在火光边缘晃动,互相提防。一个半大的孩子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怀里紧捂着的半块干饼突然被旁边的疤脸汉子一把夺走。孩子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就被一巴掌扇得嘴角溢血,不敢再吭声。疤脸汉子啃着饼,眼神像秃鹫盯着腐肉。
林晏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坐下,冰冷的土墙透过单薄的破衣渗进来。他没看那孩子,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整个营地。混乱。无组织。这群人像没头苍蝇,抢一顿是一顿,不知道明天在哪儿。这样下去,不是冻死饿死,就是被更强的势力吞掉,或者,引来追兵全灭。死路。
脑子里那份属于历史博士生的知识和流亡教师的本能开始轰鸣。活下去。不能只靠自己一个。
宋三爷烤着火,灌着一小皮袋劣酒,酒水顺着他胡须往下滴。几个心腹围着拍马屁。林晏挪到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声音不高,恰好能让他听见。
“三爷。”林晏嗓子还沙着,带着几分疲惫的恭敬,“夜里风硬,寒气伤肺。生堆大点的火,靠墙弟兄们还能挡点风。”
宋三爷斜睨他一眼,没搭理。旁边一个心腹嗤笑:“穷酸书生,屁话多。”
林晏不急,顿了顿又说:“弟兄们挤一块烧,柴火少还暖和些。分开几摊,风一吹火苗就散,白费力气。”
宋三爷灌酒的动作停了停,浑浊的眼珠瞥了眼分散的几小堆火,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下。夜里确实冷得邪乎。他喉咙里咕噜一声,含糊地对身边的人吼:“听见没?把火挪过来,都他妈凑一块烧!省点柴!”
几个小头目动作起来。篝火合并,火光稍大,聚集的溃兵挤在背风的墙根下,寒气似乎真的被逼退了一分。
宋三爷重新靠回去,没看林晏。林晏不再说话,只盯着跃动的火苗。
夜深。
篝火渐弱。远处又有隐约的孩童哭声传来,细细的,在风里断断续续。值夜的两个溃兵靠着墙打盹。忽然,其中一人一声惊恐的低叫,猛地跳起来:“操!什么东西!”
他惊惶地拍打着自己的裤腿。借着微弱火光,林晏看到他脚下那片湿漉漉的泥地边缘,有些细碎的黑色污迹爬动。
林晏心头一紧。瘟疫。
他立刻起身,声音不高,但清晰地穿透了麻木的困倦:“起开!那是粪坑!离那水洼远点!所有人,撒泡尿洗手!水不够,就用干的土搓!”他一边说,一边用力跺脚,碾过身边那片湿泥,又弯腰抓起一把相对干燥的浮土狠狠搓着自己的手。“快!除非你们想烂手烂脚死在路上!”
骚动起来。有人咒骂,有人不情不愿地学他动作。混乱中,一道影子般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靠在那块断木旁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手里的断刀不知什么时候移到了身前,放在一个随时可以拔出的位置。火光在他脸上跳跃,那道冷硬的目光在林晏搓手的动作和他刚刚踩踏过的污秽地面之间移动。
宋三爷被吵醒,刚想骂,看到林晏的动作和众人忙乱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眯眼盯着他。
夜更深。篝火快要熄灭。营地陷入死寂和浓重的疲惫。只有风声和角落那个孩子压抑不住的抽泣。微弱,绝望,像断了线的风筝在冷风里挣扎着下落。
林晏靠坐在冰冷的土墙边,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但那细细的、绝望的哭声像看不见的针,一下下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流民营的尸骨,鞭子下的男人,这孩子,未来更多这样无声消逝的生命巨大的荒诞和悲怆感像冰冷的潮水拍击着意识的堤岸。
一句带着千年沉淀的悲鸣,仿佛从灵魂深处被挤出,低沉到近乎耳语:
“兴百姓苦……”
字眼在喉间滚过,几乎无声。
“亡百姓苦……”
风卷着灰烬掠过,带走了最后的余音。
断木旁的人,梁嗣源,擦拭断刀的动作猛地顿住。
刀身在最后一点暗淡的篝火下,映出他骤然抬起的眼。
那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火光暗影里林晏模糊的轮廓上。
不再是漠然。
是一种混合着惊愕、探究、某种沉重的东西。
黑暗里,另一双眼也睁开了。
缩在墙角的宋三爷,身体没动,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粗糙的耳朵捕捉到了那低沉沙哑的两个词。
不是官话。
像某种学问很深的腔调?
这小子
宋三爷的嘴角,在阴影里咧开一个贪婪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