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尸堆里睁开的眼
冷。
骨头缝里都透着冰渣子的冷。
林晏睁开眼,模糊视线里是灰蒙蒙的天,压得很低。浓得化不开的腐臭味钻进鼻子,混着铁锈和尘土的气息。他躺着,身下是冻硬的泥地,咯得背生疼。意识慢慢回笼,像钝刀子割肉。
饿。
胃里火烧火燎的绞痛,喉咙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费力地转动眼珠。
惨白扭曲的脸叠在身侧不远处,空洞的眼窝望着天。冻僵的尸体胡乱堆叠着。更远处,几个穿着破烂脏污皮袄的兵卒挥舞着鞭子,牛皮鞭梢刮过寒风,啪地抽在一个试图挤向前方粥棚的流民背上。那是个瘦脱了形的男人,背脊骨头像要刺破皮肉。闷响过后,男人像块破布栽倒,抽搐两下没了声息。
“作死的贱皮!挤什么挤!滚回去等死!”兵卒喝骂,唾沫星子喷在冰冷的空气里。
细弱的的孩童哭声从旁边传来。林晏看到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小身体,像只濒死的雏鸟。
他得动。否则就是下一具冻硬的尸体。
他咬牙,用尽全身力气侧翻,手肘撑地,慢慢弓起身。动作牵扯着冻僵的肌肉,像要撕裂。目光扫过附近污秽泥地边缘几簇枯黄带点灰白的草。观音土?混着这点野草,也许能撑一会儿。
就在他一点点挪动身体靠近那点枯草时,地面传来震动。沉闷杂乱。
马蹄声!
不是小股的骑探。是溃兵!
如同地狱打开了闸门,一股裹着血腥气、汗臭和狂躁的人流嘶吼着涌进这片死气沉沉的流民营。几十个,或者更多,穿着零碎破烂甲胄,手里拿着豁口刀枪的汉子,像饥饿的狼群冲入羊圈。他们目的明确——粮食,任何能填肚子的东西。
“抢啊!”“吃的!给老子滚开!”
尖叫、哭嚎、怒骂瞬间炸开。流民营像一锅沸腾的烂粥。
一个红着眼、穿着半片破锁甲的头目,一脚踹翻一个护着破瓦罐的老妇,抢过罐子仰头灌着稀得能照人的糊糊,浑浊的液体顺着他肮脏的胡子往下淌。
混乱的人群被撕开,林晏暴露在几个溃兵的视线下。
“瘦是瘦了点,还有点肉!扒了他!”一个独眼壮汉狞笑着伸手抓来。
林晏瞳孔猛地一缩。不能被抓走。当炮灰,或者被当成两脚羊,结局只有一个死。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转动。冷得刺骨,饿得虚浮,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一切。
目光扫过那溃兵头目的左肩,破旧的护肩上,一个模糊的兽头标志。不是朝廷官军制式。西边某个州郡的标志?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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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独眼壮汉的粗手即将揪住他破烂衣领的瞬间,林晏喉结滚动,用尽力气嘶喊出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军爷!官军!穿红袍的官军在后面!刚过黑石口!奔着北边去了!”
溃兵头目的灌粥动作顿住,猛地抬头。红袍官军?那可是禁军精锐!
所有溃兵的动作都因这石破天惊的吼声迟滞了半瞬。
独眼壮汉抓向林晏的手停在半空。
头目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晏,那眼神里除了凶残,还有惊疑:“小子,你放屁!”他甩掉破罐,大步流星冲过来,一把揪住林晏的前襟,几乎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血腥和腐臭的口气喷在林晏脸上,“敢扯谎,老子剐了你!”
林晏被勒得几乎窒息,脸憋得通红,身体像风中的破布摇晃。他艰难地吸着气,眼神却死死盯着头目混乱的后方,声音因为缺氧而颤抖,带着一种诡异的笃定:“西边,西边大道!全是马粪印,新的,穿红袍。”
“黑石口?”另一个溃兵小头目惊疑不定地插话,“头儿,昨天王麻子他们哨探,是说过”
“放屁。”头目嘴里骂着,揪着林晏的手却松了几分力道,眼角瞥向西边黑沉沉的地平线方向。
就在溃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搅乱阵脚,惊疑不定地望向西方时,林晏的目光瞥向人群外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靠着一块被冻硬泥巴半埋着的断木。旁边立着一个沉默的身影。很高,很瘦,破旧的皮袄下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他手里握着一柄满是豁口的断刀,刀身黝黑,沾着不明污垢。他一直冷眼看着这场混乱,像一块融不进背景的坚冰。那双眼睛,藏在乱发阴影下,像两点淬了寒铁的冷星,锐利,漠然,正冷冷地穿过混乱的人影缝隙,落在他的脸上。
林晏被溃兵头目像块破布一样粗暴地甩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在翻搅。
头目狞笑声嘎嘎响起,像夜枭刮着骨头:
“小子!你倒真他娘是个人才!甭管真假,跟爷走!路上给爷盯死了!”
一双粗糙的大手重新抓向林晏的胳膊。
林晏的身体僵硬地被拽离冰冷的泥地,踉跄着被拖向溃兵的洪流。风更冷了,割在脸上生疼。他最后的视野里,是那个角落沉默的身影。
断刀的反光一闪。
冰冷彻骨的眼神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