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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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江湖之事

9、江湖之事

要说岭南一带的江湖风云,根子得扎到清朝年间。

那时广东的洪门以拜会结盟起家,最初是反清复明的义士结社,后来时局动荡,盗匪为求庇护,纷纷借洪门名号行事。所谓“无盗不会“,说的正是这乱世中洪门成了绿林江湖的“通行证”

洪门三合会在广东盘踞日久,连劫道抢匪也需傍这棵大树——彼此互通消息,遇事有个倚仗。当时广州城内的绸缎庄、茶楼、码头,处处都有“三点暗号“——茶杯摆成三角,毛巾折作三叠,都是帮会接头的标记。

到了清末民初,洪门势力像野草般疯长。鸦片战争后,洋人鸦片、军火走私猖獗,广东沿海成了是非之地。

洪门趁机吸纳三教九流:码头苦力、赌场打手、走私船帮,甚至官府衙役也暗通款曲。连陈炯明组建的粤军里,都有整营士兵是洪门子弟

辛亥革命时,革命党人借会党力量起义,孙中山先生曾联合洪门举事,可待民国建立,那些帮派却趁机冒头,广东一时间帮会林立:龙虎堂、英豪堂、东盛堂、三合会、合顺堂、信义堂......名字听着威风,其实良莠不齐。大的帮派四五百人,小的也有五六十号兄弟,干的勾当五花八门——开客栈赌档、管花船妓寨、走私鸦片军火、倒卖人口……鱼龙混杂,善恶难辨。

彼时洪门龙头老大朱成文早已遁往海外,二路元帅张自力却是个暴虐成性的狠角色。底下香主虽地位清贵,却常是“上台有下台无“,唯有那香长唐云轩是个异数。

唐云轩此时方才三十七八,相貌清癯、文质彬彬,望之似文弱书生。可在中山、南沙一带暗中掌控水路的“合顺堂“,虽堂主另有其人,实权却握在他手中。合顺堂麾下兄弟四五百,横跨政商两道,隐隐有广东第一帮之势,人送唐云轩绰号“唐大先生“,说话比堂主令牌还响。

今日这鼎晟茶楼,除了那些常年喝茶的老客与江湖汉,一楼大多座椅被洪门帮众所占,两帮帮人马分坐几桌,彼此横眉竖眼、杀气腾腾;

二楼凌风阁包厢里,西装革履的唐大先生坐上首嘴角带笑,大东门龙虎堂堂主郭顺福与花县信义堂堂主李宗明却是怒目圆睁、相对而坐。

这郭顺福掌着大东门、花地一带的烟档赌坊,连花船妓寨也归他抽份子;李宗明则扼守花县至广州番禺的水路,货运商贸皆需从他手上过一道。

两家地盘犬牙交错,冲突如旱天雷——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砍。讲和时香主出面调停,半月不到又撕破脸。

这郭顺福阴毒狠戾,心胸窄得像针眼,偏偏李宗明的船队必经花地水域,回回被“雁过拔毛”。

李宗明恨得咬牙切齿,几次想下死手,却总被郭顺福反咬一口,却也毫无办法——这郭顺福后台硬啊,是二路元帅张自力的表弟。据说还有一个兄长郭平福,曾是番禺的县知事,现如今已经转至广东警察局,好死不死的,竟然掌管着一路水警队。

三位大佬只带了贴身马仔坐进那望江的“凌风阁”,唐云轩身后站着两人,一粗豪一干瘦,干瘦汉子下巴刮得泛青,粗豪汉子则是满脸胡须;郭顺福坐左侧,李宗明靠右,却将椅子挪了挪,贴近了些唐云轩。

至于这俩位堂主的马仔,乖乖仔似的站在门外做门神。

那原本该负责今日接待的张军海,却换成了唐维桢与二楼侍娘及管事南淳。

张军海一夜未归,晨光方露时,便有官差便踏靴叩门,冷声传话,说是昨夜这厮醉闹市井,砸了人家招牌,需拿一百银元作保。

大掌柜丁庆尚未到店,唐云轩领着两位江湖大佬踏入时,其他人等都在忙乎着招待一楼客人,前厅唯余唐维桢在闲着。

少年弯下脊梁,躬身将众人引上凌风阁,还未落座,唐云轩便扫了一眼南淳,笑着开言,“南姑娘,咱们谈的是江湖血腥事,就无需女子在场,这是规矩。”

管事南淳终是掩唇轻笑着应承,扭着腰肢行出门外。临出门时,扫了一眼恭谨立在一旁的唐维桢。唐维桢与那目光相遇,也是点头笑笑,心里头却是对这女人大不以为然。

这张军海也算的倒了血霉,别看这姑娘素日笑语如蜜,能在茶楼混成管事,成日与这班江湖大佬打交道,又哪来的心地纯良?保不齐这喝酒闹事,都是南淳怂恿的。

南淳退去的裙裾余香未散,几位江湖大佬暗藏的威势便压顶而来,十四岁的唐维桢立在这漩涡中心,脊骨如钉,眼底却燃起熊熊烈火——这真实的江湖事,终于撕开了了那话本外的天真。绿林好汉终不是那戏台上的戏子,而是活生生双手沾血的大豪。

未曾想,这三人坐下来,聊的却不是那腥风血雨的江湖事,先是替这国忧操上了心。

“……这蔡将军的外甥啊,也就是区寿年将军,年轻有为啊,打了广西的沈鸿英之后,有一次我在香江,得幸与区将军午餐,听将军分析时事,有如醍醐灌顶啊,只可惜将军军务繁忙,之后再也未曾见过了,在听说将军之事,已经是凇泸大战之后的事情了。”

唐云轩这香主,每次做这中人,总喜欢在切入正题前云山雾罩一番。但无论是嚣张跋扈的郭顺福,还是阴险狡诈的李宗明,都只得恭恭敬敬听着,还时不时得委蛇几句——两人都心知肚明,得让这香主心情顺畅了才好呐,“珠江阎罗”可没表面上这么仙风道骨。

那郭顺福年方三十出头,长得瘦小精悍,剃着泛青的光头,鹰钩鼻占据了半张脸,一双嗜血小眼睛像是野兽一般,黑色粗布褂子敞开着几个扣子,同色灯笼裤下套的是厚底布鞋。

这家伙平日里横得能蹬天踹地,但在这德高望重的香主面前,此刻却乖顺得像只敛爪的狼,无它,唐云轩这老鬼的城府深得像海,真得罪了这人,就算是张自力也是徒劳。

李宗明更绝,枯瘦的身架却生着双蒲扇大的巨灵掌,绛紫香云纱褂子却是裹得紧绷绷的,配条淡黄裤子、蹬一双花面宽口布鞋,八十一颗凤眼菩提流珠在指间哗啦啦转,那油光亮的珠子每响一声,都像在敲郭顺福的脊梁骨。两人各据一方,一静一动,却都弓着背低头,活似两尊只会点头的菩萨——这唐大先生仙风道骨的模样底下,可是埋着许多人命。

少年人站在一旁服伺,耳听着眼前三位绿林道人言谈,说的却是那铁血军人浴血山河之事,热血撞得耳膜嗡鸣,顿时怀疑起自己来——所谓大丈夫,当提刀上马,劈开这混沌世道,岂能困在这烟熏火燎的厅堂里,看老狐狸们耍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