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 文学活动:城市文化建构的艺术途径
文学话语中的城市形象是城市生活史、精神史的诗意展现。“城市文化是复杂的,多种多样的,但是抓住城市形象并分析它的横向(地域)和纵向(历史和时代)的变与不变,就能理清城市文化的主脉。”[10]就文学活动对城市文化的影响来说,研究者常会思考以下问题:文学中的城市形象如何影响了读者对城市概念的生成?作家的城市文化观念在建构城市文化形象中有何价值?文学中的城市主题能否赋予和如何赋予一座城市以新的文化内涵和历史意义?文学为什么表现城市?如何表现城市?这些问题是人们思考文学活动与城市文化间关系的主要维度。
城市文化的建构是一个“系统工程”,其中既包括城市行政机构的管理、经济生产的配置,又包括城市规划建设、市民的日常生活及艺术活动。“城市记忆载体可以说物质或非物质,并且往往与不同的城市制度及文化价值、观念相关联,包括语言、文字、物质文化、活动(仪式、日常生活)等。”[11]文学创作、音乐舞蹈表演、戏剧演出、影视演播、艺术展览等艺术活动是城市文化体现的主要形式,也是建构城市文化的重要途径。“我们所看到的城市图像,以流行文化的面目出现,涵盖了电影、杂志、报纸,以及文学、艺术和地图等所有形式。”[12]作为组成城市文化的重要途径之一,文学活动在城市文化建构方面具有特殊的功能。如果把城市文化当作一幅巨大的“编织物”,那么,文学家就是城市文化的语词“编织者”。
文学作品是城市文化记忆建构的有机组成,一定历史时期的文学作品反映了一个城市的历史风貌和社会现实,并传承了这个城市的历史文化记忆。在一定意义上,文学发展史就是城市文化形象的变迁史。城市因文学作品而更具历史性与文化性,城市文学因城市文化得以发展和繁荣。“都市小说既是都市化进程的文化表征,同时其自身特殊的审美方式也折射、构建了人类的生存方式和价值观念。”[13]小说与剧本中的城市形象成为城市空间生产的重要产品。中国现代小说与剧本中的“北京胡同”“上海弄堂”分别呈现了北京、上海的世俗文化。夏衍《上海屋檐下》中旧上海的“大杂院”、老舍《四世同堂》中沦陷的北平城“小羊圈胡同”等,都以文学想象形式表现着一个城市的文化形象。尽管不同文学体裁在表现城市文化时呈现出迥异的风格,但在确证城市文化身份的功能上是相同的,城市文学文本常成为读者了解城市文化记忆的文学“活化石”与情感“博物馆”。
文学作品是城市现代文化记忆建构的有机组成部分,文学建构是一种想象性的建构。“文学中的城市既是想象构建的结果又是客观现实中存在的城市原形的反映。”[14]尽管文学活动建构城市文化的方式是“想象性”与“客观性”的结合,但其塑造城市文学形象与城市文化景观的功能不容忽视。芒福德、克朗等城市文化理论家都非常重视文学对城市文化的“塑形功能”。“尽管如此,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即文学作品不能视为地理景观的简单描述,许多时候是文学作品帮助塑造了这些景观。”[15]文学作品描写了具体生动的城市图景,叙述了曲折动人的城市故事,反映了纷繁复杂的城市生活,建构了诗意审美的城市景观。“‘想象’城市的过程始终伴随着建构的过程,想象的过程就是建构的过程。创作主体在城市想象中,构造了主体所需要的城市(包括城市的人群、街道和建筑)。”[16]雨果《巴黎圣母院》、狄更斯《雾都孤儿》、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帕慕克《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文化记忆》、曹禺《北京人》、夏衍《上海屋檐下》、周而复《上海的早晨》、林语堂《京华烟云》、林海音《城南旧事》、贾平凹《废都》、王安忆《长恨歌》、金宇澄《繁花》等文学作品无不是对其笔下城市的“文学命名”与“审美建构”。
作家在建构城市形象时常常采取审美的选择和过滤,城市形象的创造是其艺术化的“映像重塑”和“文化解读”。“在路过而不进城的人眼里,城市是一种模样;在困守于城里而不出来的人眼里,她又是另一种模样;人们初次抵达的时候,城市是一种模样,而永远离别的时候,她又是另一种模样。”[17]城市文化形象的文学建构,需要热爱城市文化的众多作家全力参与,作家与城市的“精神交流”和“心灵对话”是其理解城市的主要通道。“一个人与城市交往越活跃,就越了解城市。”[18]因作家创作个性的差异,文学作品中的城市形象极富个性化色彩。城市文学不是对城市生活表层的简单概括与粗浅描摹,而是对城市生活底蕴的深入挖掘与细腻呈现。优秀的作家能表现城市的性格灵魂,而普通的作家仅能呈现城市表面的文化景观。文学在建构城市文化时,不同的历史语境会生产出不同的城市景观,文学作品如何建构则是研究者关注的重点。“因此,远不能把文学作品当成简单描绘城市的文本、一种数据源,我们必须要注重文学作品里的城市是如何以不同的方式建构起来的。”[19]中外现代作家笔下的城市景观迥然不同,有些作品被认为是“溢美”的城市乌托邦,有些作品被认为是“抹灰”的城市病理图,两者皆为作家与城市进行交往对话后的情感积淀与理性思考后的产物。
文学中的城市,并不完全来自经验叙述。在很大程度上,它是一个被赋予意义的城市,也即“文本城市”。它表现为一种现代性意义的建构与现代性修辞策略,并体现为一种国家形象与民族身份的建构,是文学创作者“想象的共同体”。在城市与文学的关系中,文学作品是“文本”,城市也是一个被编织的“文本”,两者互为镜像,是互文性关系。“城市不单是一个拥有街道、建筑等物理意义的空间和社会性呈现,也是一种文学或文化上的结构体。它存在于文本本身的创作、阅读过程与解析之中。”[20]城市文化与文学活动是一种互为镜像的存在。城市在文学话语中发现自身的成长历史,文学也在城市变化中获得了自身存在的理由。“文学地理学应该被认为是文学与地理的融合,而不是一面单独的透镜或镜子折射或反映的外部世界。同样,文学作品不只是简单地对地理景观进行深情的描写,也提供了认识世界的不同方法,揭示了一个包含地理意义、地理经历和地理知识的广阔领域。”[21]城市文学揭示了独特的城市地理空间形象与城市历史发展镜像,文学作品提供了一种认识城市的方式。城市如何为人所认知?人们用什么方式建立起城市意象,这些意象有什么作用?城市文化记忆与文学呈现的关系探究有何价值?城市文化记忆在各类文学作品中是如何审美建构的?影响城市文化形象的个性化建构同哪些内外的因素相关?诸如此类的问题,都是研究者关注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