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画符
眼见陈腴大快朵颐,一旁站着的厨子自然是喜笑颜开。
对一个厨子最大的犒赏,就是吃光他做的菜。
厨子也是不吝赞美,连夸陈腴好胃口,能吃就一定能干。
还说,要不是先给县学教谕吕先生送了一份饭菜,耽误了些时间,这热乎的菜色只会更加好吃。
陈腴闻言,微微挑眉。
随意说道:“师傅,我昨天去了李府,也遇到了那位吕先生,真是气度非凡,不过还得是李老太爷有面,吕先生也是登门拜谒他的。”
厨子对陈腴的阿谀很是受用,仰头笑道:“那可不?老太爷虽然休致,但官场的香火情可没断呢,别说是一个小小正八品的县学教谕,逢年过节,本县临州的几位知县知州老爷爷没少登门啊。”
陈腴重重点头,不着痕迹引出话题道:“你说这位吕先生来咱们山窝窝做什么?”
厨子笑道:“这你还真问对人了,昨日宴飨,就是我掌灶的,这位吕先生,是为重修临溪县志而来的,只是人生地不熟,想要老太爷帮忙寻个住所,顺带借阅一些本地志记。”
陈腴故作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本能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心中有些闷烦,是之前自己的无端猜测被无情推翻了。
临溪县离黄冈岭最近都有二十里山路。
而自己则是被禁锢在镜子窟周回十六里地界。
如此说来,这位吕先生便不是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刑徒咯?
还是说,他的牢笼更大些?
厨子打开了话匣子,又是吹捧起自家主人。
“咱老太爷也是真敞亮,二话没说,潘典史家那老宅不是空着吗?昨日就打扫干净,让吕先生住进去了,今早才派下人去县里打的招呼,潘典史连半个‘不’字都没有。”
陈腴知道这潘家主人,因李老太爷的举荐,现任临溪县未入流典史,已举家迁往县城。
潘宅修葺得很是不错,不与李府相提并论的话,也算雕梁画栋,古色古香。
没想到现在就成了吕先生的僦居。
陈腴心想,自己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去潘宅见一见那吕先生?
不过那是后话了,眼下,还有一桩要事。
陈腴借花献佛,拿出一些李府犒劳家仆剩下的酸橘作供果,摆设供桌。
准备绘制摆黄菜后赠予各家的符箓。
这画符手艺可是一脉相承,秘不外传,陈腴的老爹也是咽气前一年,才舍得教给他。
拿出从施郎中处购置的朱砂,一番加水研磨。
摆好黄纸,取出李夫子赠与的御笔湖颖蘸取朱砂,开始绘制。
渐渐地身边有了清闲的李府家仆汇聚围观。
他们大多目不识丁,只要会写字,就觉得敬服。
那些结体乖张,气韵不畅的云篆在他们口中,也变得值得称道起来。
陈腴有些竖子成名的羞赧,只得不声不响,专心绘制符箓。
首先是家宅六神符。
六神乃是门、户、井、灶、厕、中溜。
其中中溜神原指屋宅土地之神,掌管室内土地,陈腴则是以喻太公尊讳代替。
毕竟老喻虽然香火凋敝,却依旧是一方福德正神。
陈腴如是想,反正您几位都是小神,通力合作,群策群力,但凡有几分保家护宅的加持,也分老喻一份愿力。
黄冈岭近一百二户人家,光是一遍家宅六神符箓绘制下来,就叫陈腴手腕酸疼,提笔不能。
之后又是五路财神符、利蚕田种符、文昌符等等。
厚厚一刀黄纸绘制完毕,都已近日薄西山了。
陈腴看着自己身前几摞符箓,会心一笑。
那黄惊大王庙没有正统祠碟的根脚支柱,板上钉钉的淫祀,就算风头正盛又如何?
还不是只能写出一些“斩妖符”“祛病符”“破幽符”之类的祝由符箓。
明日摆黄菜的摊子大体铺设完整。
一众家仆也都回了李府用餐,喻公庙恢复日常的冷寂。
姬月三魂驾驭着露筋娘子像,已经如臂使指,轻盈地跳下神台。
陈腴之前也问刘仙长为什么只保全了三魂,七魄何处去了?
刘伶遗憾回答,“七魄依附于人魂幽精,人死则魄消。”
陈腴与姬月打了声招呼,刚好在给老喻上香,便客气问道:“姬月姑娘,你能不能歆享香火?要不给你也来一根?”
姬月没有搭理这个冒昧的家伙。
自己是鬼,喻公是神祇,委实吃不到一处去。
姬月说道:“喻公催你先借桑榆日沐,然后等到酉时三刻,蛾眉月挂西南,再行月浴。”
陈腴点了点头,直接道:“那我就先去修行了。”
姬月知道:“去吧,庙里我看着就好。”
陈腴不由失笑,上下打量一番鹿首人身的露筋娘子像,她这模样,其实怪瘆人的。
好在喻公庙一般情况也不会来人就是了。
姬月一歪头,有些羞愤道:“你看我做什么?!”
陈腴愣神,她怎么了?
话里好像有些愠气啊。
忽然,姬月转头看向太公菩萨像,发出羞恼的声音。
“喻公你休要胡言乱语!”
陈腴有些摸不着头脑,嘟囔道:“老喻这是和姬月姑娘说了什么?”
藏在发丝中的黑蛇看热闹不嫌事大,撺掇道:“太公菩萨说,昨夜她看你,今夜你看她,刚好扯平,万一要是王八看绿豆,也是极好的。”
陈腴一时语塞,“这都什么跟什么?你休要挑拨!”
黑蛇信誓旦旦,“天地良心,千真万确啊!”
陈腴一脸狐疑,“你也能听见老喻说话?”
黑蛇反问道:“要不然捏?我从前隔三岔五来庙里当说客,难道真说给小腴哥你听啊?”
陈腴有些无奈,合着这个庙里,就他听不见老喻说话是吧?
他摇摇头,当即大步往外走去。
这次陈腴选择了往夹道西面的小丘上去,面向夕阳。
趁着黄昏,太阳落山在即,阳气渐衰,阴气渐盛,说不得可以更好过渡,衔接到真正的日沐月浴。
今天清晨他便是在想,这一东一西的两座山头,好似为他量身定做。
既得东隅,又收桑榆。
陈腴依旧干脆利落扒了衣服。
存思日轮,采撷日炁。
这一次更加熟稔,信手拈来。
随着日头落下,陈腴结束日沐。
初四的月亮上午就已悄然升起,却默默隐于穹顶之上,直至夕阳西下,才能在西南低空瞥见那一晚纤细的银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