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百日程功
陈腴也不与黑蛇辩驳。
散发、解衣、跣足，赤裸于茂林修竹掩映处。
日光之下，岚霭若纱幔飘拂。
黑蛇被他抖落一旁，却是昂起头来，目光挑拣地上下打量起陈腴赤裸的身子。
陈腴略微赧颜，沉声道：“胖婶儿，头转过去，非礼勿视懂不懂？”
黑蛇吐了吐信子，却是漫不经心道：“我是鳞虫，和小腴哥没有男女之嫌，况且我现在的身子也是赤裸，你会觉得看我不得吗？”
陈腴一时语塞，竟无法反驳。
只得瓮声瓮气道：“管你介不介意，我就是宝贝自己的身子，不想被看。”
黑蛇咯咯笑道：“那我可有话要说了，昨个姬月那小娘来来回回给小腴哥浇水沐浴，你早就被人家看光不知多少遍了。”
陈腴闻言，一脸错愕。
还有这回事情？
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姬月应该比他岁数要小上一些吧？这可如何使得？
不是坏人家小囡的名节吗？
心里埋怨这老喻做事也太不靠谱了。
不过陈腴很快就沉下心来，姬月都是鬼了，哪还有名节？
当务之急，还是修行，日沐。
陈腴面朝初日，俄顷瞑目，身感光热，观想日轮。
按老喻的说法，修行而已，其实没有多么高深的法诀。
无非臆想，借假修真。
陈腴回忆姬月的转述。
存思引气，采撷丝缕日炁。
从双眼、头顶百会、双手劳宫诸穴入体。
力争做个一字不差。
陈腴舌抵上腭自生津，汩汩如鸣玉。
明明没有任何感觉，却是兀自暗示本身，假想躯壳逐渐被日炁充满，变得温暾明澈。
老喻说了，日炁如火，能炼度浊病。
至于腠表之上，有八万气门，须得尽数翕张，之后就是那劳什子的黜邪驱阴。
说实在的，陈腴不是没有在李夫子处看过一些开卷有益的老黄之术。
觉得也就那样，神神叨叨，和祝由也差不多了。
陈腴硬着头皮，幻想五脏被日炁熏蒸。
心若熔金，肝摇翠羽，脾霭蒸腾，肺似凝露，肾吐玄珠。
然后以那不存在的日炁，化火龙游走周天。
许久之后，陈腴一本正经地存思许久，终于忍不住破功，失笑出声。
喃喃道：“难怪这日沐不能挑在晌午正中，因为照这样修炼下去，早晚好人也得癔症。”
一旁黑蛇看似疲懒，老神在在，其实也全神贯注着陈腴的状况。
生怕他这种修炼之法，出了什么岔子，与他性命攸关的自己遭殃。
陈腴腹中编排之后，又继续用心存思。
老喻说了，筑基最快要百日，哪来的一蹴而就？
陈腴幻视体内泥丸宫阳焰升腾，八万玄府尽开，纳入金芒。
俄而顶门开朗，金光冲霄，与朝阳呼应。
直到日上三竿。
陈腴忽然睁开眼，长舒一口颓气。
脑壳痛……
黑蛇见状，也想讨乖安慰他几句。
却是倏然发现，陈腴左目之中闪过一抹烨熠的阳炁。
黑蛇目瞪口呆，“小腴哥，你好像成了？！”
陈腴听见她的低呼，还以为她是讥讽自己，没好气道：“成什么了？成大傻子了？”
静坐存思太久，陈腴感觉浑身酸麻，便解了双盘。
支起身子。
忽然一愣。
原本耷拉的左臂，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大半灵便。
“哎哟我去！”
陈腴也是大为震惊，“我这动动脑子，随随便便就引炁入体了？”
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老喻也说修行须得百日筑基。
难道自己半日时间，竟真得百日程功？
黑蛇听到陈腴那有些臭屁讨打的话，不由翻了个白眼。
幽怨不解道：“这没天理啊！那我这么多年的苦修，兢兢业业吸纳月华算什么？”
陈腴乐呵不已，调侃道：“大概算你修行勤勉吧。”
黑蛇翻了个白眼，此子，真不能以常理揣之。
陈腴似乎有些得意忘形，“胖婶，不服不行啊，灵犀一点是我师，只能说我才是那天资卓越之辈咯……”
黑蛇忿忿不已，却是无法反驳。
陈腴以面上戏谑遮掩内心狂喜，心中也是自圆其说。
这才对嘛，自己就该有这异于常人之处。
否则何至于坐困山中？
谁会在乎蝼蚁的行迹去路？
陈腴抬头看了一眼即将正中高挂的日头，耳边传来细微夹道处的人声。
不得不说，李府对待下人极为顾恤。
是厨子亲自饷饭来了。
陈腴摸了摸肚子，才回想起来，今天二月四。
自己好像已经有三天粒米未进了。
却是不觉饥饿。
这便是炁足不思食。
陈腴扯过衣服穿上，身形灵活，攀缘下山。
他毕竟算是喻公庙半个主人，可不能任由李府下人忙前忙后，而自己却躲清闲。
从稍稍杂密的竹林之中现身。
露面，与那些家仆一一问候。
也不算厚颜故作东家，毕竟陈腴是白纸黑字写下借据八十两的。
他知道李老太爷的难处，朝廷法度森严，官家不得佞神。
所以这两日的一切开销，都与李府无关，算他借的。
从那窗明几净却没有一丝香火的喻太公内殿就可见一斑。
李府仆人没有一个想到进庙拜神，应该是被主人叮嘱过了。
见面寒暄，无非就问是“吃了没”“辛苦了”云云。
便有饷饭而来的厨子，热络拉着陈腴一同进食。
四五个菜，一大桶，还有一筐甘蔗酸橘，足够了，不过多个人多双筷子。
陈腴也不推脱，虽然不饿，但肚子空空，也装得下。
结果不吃还不打紧，一敞开的肚子，五脏庙好似受到了饷食。
顿时索取无度起来，陈腴一连吃了五大碗饭，菜肉几乎扫碟，食欲汹涌，忍都忍不住。
陈腴一脸汗颜，喃喃自语，“我怎么变成饿死鬼投胎了？”
盘踞发丝之中的黑蛇小声说道：“小腴哥莫慌，你这是筑基初成，食欲渐缓，能久绝烟火，不感馁乏。可一旦进食，也是食量骇人，所纳非常人数餐能及，这是运化之能远超往昔的表现。”
陈腴这才不惑。
黑蛇又道：“小腴哥不觉着撑肠拄肚的话，不妨多吃些，所谓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你现在离辟谷不食还远着呢，水谷精气于你而言也有大用。”
陈腴一边扒拉饭碗，一边小声道：“胖婶，你懂得还真不少啊。”
黑蛇咬牙切齿道：“你要是从今以后不叫我胖婶，我可以教你更多。”
“好的，胖婶儿。”
陈腴专心进食，与七八家仆一桌，放下了羞赧之心，眼看食前方丈，开始风卷残云。
惹得一众家仆纷纷侧目。
坏了，这是遇上大饭桶了！
便也不再拘束，纷纷开始抢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