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假货
天光大亮,陶锦书睡眼朦胧,头发跟个鸡窝似的,从床上慢悠悠起来。
她绕了绕胳膊,跟春桃抱怨道:“我昨日也不知犯了什么忌讳,一会儿大蛇,一会儿鬼压床,睡都没睡好。”
春桃噗嗤一笑,手里为她更换衣物:“小姐昨日或许是累着了。”
“可能吧。”陶锦书打了个哈欠,眼里渗出水光,她下意识挠了挠忽然有些搔痒的胳膊,这感觉就像结痂似的。
陶锦书拧眉,撩开袖口一看,什么都没发现。
她不由得想起昨夜那个梦。
陶锦书有些好笑地挑挑眉,最终没放在心上,抬头见春桃拿了件水红袄裙,张口道:“春桃,我今日要去拿给母亲的祭品,这么艳不太合适,你拿条浅蓝色来。”
“奴婢知道了。”
陶锦书穿得简朴,随意挽了个坠马髻,坐马车出了门。
去年陶儒身子还好时,都是他带上自己亲自去取。
她能察觉出来,父亲对母亲的心意有多重。
今年爹爹出不了门,就得她独自去拿了。
纸扎铺店家是个侏儒,年过半百,脸上因得过痘疫,留下一脸麻子,店里还养着一个学徒,俩人都是苦命人,凭借一身手艺,在世间相依为命。
一进店就闻到了浓重的香料味,也不知道这纸扎店弄这么香做甚。
陶锦书走到柜台前,轻轻敲了敲桌案,将半睡着的李大吓了一跳。
“嘿哟!”李大舒了舒心口,“你这丫头!”
陶锦书嘿嘿一笑,“李伯伯,我来取我娘的东西。”
李大无奈摇了摇头,越过陶锦书,朝她身后看去,“咦?陶老爷没来?”
“父亲身子不好,天气转凉,能不出就不出了。”陶锦书惆怅道。
李大叹了口气,“霍夫人的东西,我早就做好了,你等等。”
说罢,李大扯开嗓子,朝里头喊道:“小福,将陶老爷家的东西拿出来——”
“掌柜的,我的东西可做好了?”
陶锦书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她循声望去,当看清来人时,眼中划过一丝惊艳,同时心头像被利器刺伤一般,泛起阵阵疼痛。
她拧眉收回视线,惊讶于自己的反应。
这明明就是个陌生人罢了。
“是你呀!”李大抬起头,由于这人生得太过出色,即便只见过一次,也一眼认了出来,他面带歉意,笑道:“公子的东西还得等一会儿,公子要不先去附近转一转,转回来就做好了。”
陶锦书不动声色,与他拉开些许距离,心口的闷痛也随之减轻不少。
贺之珩轻笑道:“不必,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这时,小福从里头拎出东西,陶锦书的马夫立刻上前,将东西妥帖安置在马车内。
陶锦书掏出银子,结了帐:“李伯伯,那我先走了,你忙。”
“好嘞。”
贺之珩微微侧目,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抹浅蓝身影移动,直至消失在门外。
李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揶揄道:“公子可别看了,这位陶小姐早就名花有主了。”
贺之珩收回视线,抬手随意掸了掸衣袖上的纸屑:“哦?不知是哪家公子,这么好福气。”
“嘿哟,那可是咱们扬州知州,虽然两家还未订亲,但整个扬州都知道,那陶小姐是要嫁给咱知州的。”李大说得煞有其事,低头摆弄算盘。
“呵呵…”贺之珩轻蔑一笑,“假货而已。”
“您说什么?”李大满脸疑惑。
贺之珩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一只纸扎猴子身上。
他走到猴子跟前,问道:“你们丧葬铺怎么还会做这猴子?”
“公子有所不知,这都是为那些早夭的孩童准备的,纸扎猴子就当是小孩儿的玩具了,还有其它纸狗,纸兔。”
贺之珩将纸猴拿起,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戏谑:“我要一只,不过——这猴子要改成六耳。”
“好嘞。”
转眼间,日落西山,暮霭沉沉。
顾清和刚回房,就发现了一份某人送他的大礼。
桌上明晃晃摆着一纸扎六耳猕猴。
小厮替他开了门,一转头就看见中间桌上的物件,瞬间吓得愣在原地,“这…这…小人不记得桌上有这个玩意儿啊。”
顾清和的表情瞬间阴沉,一步步走到桌前,将它拿起,下方压着一张字条:鱼目难成明珠。
他一言不发,将纸猴捏扁,随即嫌恶将它地甩在一旁,脸色黑的能滴出墨。
他就知道。
当听见明义楼那三个字时,他就应该意识到——贺之珩,回来了。
“下去吧。”顾清和极力忍耐,对小厮说。
“是…是。”小厮慌忙出了门,点头哈腰将门合上。
顾清和捏起字条,指尖用力,缓缓凑近明灯。
火焰倏然窜起,屋内响起细微的噼啪声。
昏黄的光影在他脸上肆意跳动,忽明忽暗,映得他眸中神色愈发难测。
“贺之珩…两年了,你回来干什么?”顾清和咬着后槽牙,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这句话。
*
秋风萧瑟,枯叶飘零,天地间弥漫着一股凄凉的寒意。
陶儒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将陶锦书一行人送行到府门。
他从袖口掏出一叠信,郑重交给陶锦书:“记得,把这些信都烧给你娘,一定要告诉她,我不是不去看她,是身体不行了,若是不讲清楚,你娘一定会怪我的。”
陶锦书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嗯嗯,女儿一定记着。”
她小心翼翼将信收好,转身登上马车。顾清和的马车紧随其后,车轮碾过落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沿途人烟渐稀,四周愈发寂静,随从们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行人终于抵达霍氏坟前。
秋风掠过坟头的荒草,发出低低的呜咽。
陶锦书跪在坟头,低声向母亲解释父亲未能前来的缘由。
片刻后,她将信纸点燃,白烟袅袅升起,随风飘散,渐渐势弱。
待火星渐熄,陶锦书轻轻捧起一抔黄土,仔细将余烬掩埋。
“走吧。”陶锦书哑着声音,被春桃扶起。
不知为何,每次来到母亲坟前时,她都感触良多,心头仿佛被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
下山时,陶锦书撩开布帘朝外看去,恰好瞥见前方有一紫衣男子骑马而来。
陶锦书一愣。这不是在李伯店里遇见的那位吗?
贺之珩也瞧见了她,半弯着眼睛,朝她微微一笑,二人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触。
陶锦书仿佛被他的目光灼伤,心头一颤,慌忙将布帘放下。
“小姐瞧见什么了?”春桃疑惑道。
“没…没事。”陶锦书搪塞了几句,强硬转移了话题:“明日就是中秋了,府里许久不曾热闹过了,夜间街市上肯定有花灯,到时候我们去参加灯会吧。”
“好啊。”春桃眉眼间满是兴奋。
陶锦书勉强笑了笑,心思却还在方才那人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遇见这个人,她的心脏都这么痛?
陶锦书撩开布帘,朝外看去,那人的身影已渐渐走远,马上还驮着一些东西,似乎是丧葬品。
陶锦书想起昨日偶遇,不禁挑眉。
倒真是巧了,他竟也是今日去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