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像母亲和母亲,这两者有本质区别
虽然林千树的谎言荒诞离奇,可小野幽香却对此深信不疑。
她刚刚真切地感受过死亡,对生的渴望与林千树想要活下去的心情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共鸣。
这份共鸣让她不由得抱紧了林千树,不仅是安慰林千树,也是借由他的呼吸和体温安慰惊魂初定的自己。
“没事的。这里不是噩梦,不会有什么东西杀死你的。”她轻声说。
林千树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了。
看来是安慰起了效果。小野幽香心想。
林千树喃喃道:“那就好。”
如果是噩梦,只要醒来就好了。可惜,这里不是噩梦,真的有人要杀我。虽然原本要杀的不是我。林千树内心补充道。
小野幽香轻拍着林千树的脑袋,思索着他刚刚的话,突然,她想起来一件事。
“千树。”
“嗯?”
“你真的失忆了吗?”
来了!林千树心里说。
他知道,小野幽香迟早会问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编织那样一个谎言的原因。
他佯装犹豫了一会,实则在整理语言,确保接下来的话不会漏洞百出。
小野幽香耐心地等待着。
片刻后,林千树用不确定地语气说:“说失忆,并不准确。
应该说,只是暂时搞不清楚。”
“搞不清楚?”
“我从噩梦中醒来,又进入另一个噩梦,每个噩梦都无比真实。
每一次,我都要重新认识自我。
我不知道哪个我才是真的,又或者全是真的我。
记忆中充斥着大量的噩梦碎片。
某种意义上说说,梦的记忆也是记忆,我是拥有了很多噩梦记忆的,原本的林千树。
但真要下如此判断其实是一件很不负责任的事。
自我的认知不能仅局限于记忆。
例如身边的人,包括他们的情感以及对我的看法,生活环境,这些和记忆都构成【我】的一部分。
被你们认知的林千树的记忆被海量的噩梦碎片淹没了。我找都找不到,找到了恐怕也不知道。
从这个角度上说,我应该不是你们认识的林千树,至少现在不是。
所以,我暂时搞不清楚。
我需要花时间来思考自己是谁。
抱歉,我并非有意欺瞒您。
只是,这种事即便说出来……”
“没关系,”小野幽香打断了他的话,“我相信你。”
用来让谎言更接近真相的后续的话没能说出口,林千树再度被小野幽香温柔地抱在怀里。
虽然不知道她相信了多少,但林千树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想闭上眼睛。
【林千树】已经死了,未来的林千树要以【林千树】的身份继续活下去,请暂且让他学着如何体会【他】的心情……
至于林千树是否也贪恋着小野幽香身上的母性,他本人对此默不作声。
接下来,两人陷入沉默。
黑暗中,女人温柔的味道仿佛从细胞间的缝隙渗透到身体中似的,林千树感到到心神前所未有的放松。
可身体却产生了罪恶的羞愧。
对于健康的身体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这时,卧室的灯亮了。
两人都下意识闭上眼睛。
等到林千树的视线恢复正常,小野幽香松开了他。
秘密像是暴露在太阳下的黑暗似的被小野幽香看到了。
准确来说,是盯着。
说实话,在林千树还没患病之前,他也与女生交往过,亲密的事也有,但对方不会这样认真打量。
就好像这不应该长在他身上,而是应该用玻璃罩盖住供人参观似的。
要是被人整天参观,上面还写着,几年几月取,所属林千树,再配上他的照片,那可真是不折不扣的噩梦。
死了都不安稳……
察觉到林千树的表情越发窘迫,小野幽香才敲了下自己的额头,不好意思道:
“抱歉,职业习惯。解剖尸体多了,总想着从哪里下刀切了方便?没吓到你吧?”
林千树并没有被吓到,因为小野幽香的工作并不包括帮男人去势。
所以,她只是借恐吓之语让这具身体稍稍收敛。
但很遗憾,林千树的精神可以收敛,但身体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受控制,反倒因为被美丽温柔的女性注视着而变成了开屏的孔雀。
他只得装作被吓到了一样紧绷身体。
为了在林千树面前表现从容,小野幽香一点也不害羞。
她靠近了一点,说:“没问题,很健康。”
和女性在卧室讨论特征是否健康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因此林千树闭口不言。
过了一会,小野幽香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她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说道:“在我眼里,你和千夏一样,都是我的孩子。
没有母亲会责怪自己的孩子。
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也不必顾虑。
你可明白?”
林千树当然明白。
小野幽香之所以说出这些话,只是想把这样的认知输入到他的脑袋里——她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如果他是从小蒙受小野家恩情的【林千树】,那么在看到她的表情,动作以及眼神中传达出的温柔,的确会把她当作母亲。
但在此刻的林千树看来,他只能得出——这是一位非常具备母亲特质的,特别像母亲的女人——这样的结论。
这种话并不是【林千树】可以说的。
他接替了【林千树】的生命,自然也接替了他的责任和使命。
于是,他佯装犹豫了好久后,最终还是扭过脸,和小野幽香对上视线。
“我,我知道了......”
小野幽香轻吐了口气,并用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像他真正的母亲那样。
【林千树】闭着眼,沉浸在母亲的温柔中。
林千树将意识与身体暂时剥离。
无论此刻是否身处梦境,在他的认知里,母亲永远都长眠在他国一片麦田的坟中。
那里开满白色的鲜花,一如透明的白发。
如果有机会,他希望能回去看一看。
看看那里的麦穗是否仍旧低垂着头,还是沧海桑田,难觅旧影。
当然,要带着他的女人回去。
这是过去的她没能等来的未来。
最好是结了婚,有孩子。
那样,天国的羽翼,一定会更加轻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