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盛宴1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61章 『伍拾玖』馺娑风急遥眷未减

“若是直接书写在黄金上,驻军开箱检查时会顷刻暴露,可选的位置有限,当是显而易见而又不会引起怀疑的物象。”

楚令昭言语间于盛金的箱边走过,提过钟乾手中的灯盏照亮排排箱笼,从第一批到最新抵达的批次,唯一不同的便是箱外雕刻的图画。

见她指尖点向箱外,钟乾仔细瞧向箱外图画。

雕迹为一幅幅宫殿图,每一只箱笼上所刻宫殿相同,不同处在于图中殿前的小景物。

第一批刻松树,第二批松树树影变短,第三批仅刻一日晷晷盘,第四批晷盘增刻出晷针与针影。

“松树影子长短不同,从圆盘到有晷针与影的日晷,一批较一批图画更详细,难道这是密文?”钟乾从每一批摆放的首箱前细观,总结不同之处。

楚令昭逐幅思释,“树的刻迹,以正午之影为指示,图中松树树影向北,正午物影朝北,由长变短,从冬到夏。第三批日晷仅刻晷盘,到第四批增刻晷针与针影,以黄道一周对应日晷,所观之面晷针向地,则太阳处晷面之南,日期处秋分与春分之间,将第二批日期范围末尾缩短至春分。而针影落位处下中偏左,寅时正,但在这幅刻图中,却不会是在指时刻,而是月日,来年寅月正……雨水交节之日。”

她蹙眉,“刻迹初以树影长短变化,给出笼统期限,从日晷晷盘,到增添向下的晷针敲定针影位置,缩近期限之末,初始则定于雨水节气交节之日。这是多方商榷所作,一步步定下范围,最终定好准确时日。运金的船,约是自泽州航离后,在遗侯城之间游走时刻下图画为密文,最终将往来的结果,传递至皇都。”

钟乾扫视过首排的箱笼,“从泽州运黄金,一路经过诸多侯城,日期以图画隐于箱上,若说寿詙当初于岭阴培植的术士,遗侯佐集术士之下的氓军,那氓军行动计划汇报于寿詙的代理人的方式,便是航运。先时依靠暗河,近数月暗河被封则依靠运金途径。皇帝玩的一手兵不识帅,氓军可能料到己身是在为皇帝抗争?”

“苏栩久恨旧胄,但朝中两党与纯官抑或中立世族,皆不会容许新的寒门壮大,走不得朝廷如法武职,便仅剩不如法的氓军。他别无选择,亦是作法自毙,不惜带着华序国朝同归于尽也要毁掉世族。他恨内境世族远多于恨外邦敌祸。”楚令昭移步向外,不再于内帑深处停留。

钟乾紧随照路,“只是定下来年雨水交节之日起始,末期至春分,氓军欲在这期间做何事?据各地探子汇报,术士之下的氓军仍处于分散游走的境况,并不成规律。”

“无规律游走的散众,定下同一日期,除了动手便是集聚。”楚令昭道。

钟乾颔首,“陈辋昨日已将术士送出宫城,外城北乙营专兵拨出部分守军押送术士分至各州郡。距离雨水交节还剩月余。”

宫灯随步履照驱黑暗,楚令昭层层剖算,“皇都及周边拱卫城池守备严密,地方扶苏党世族所在州郡与楚氏三州有专兵驻军亦无氓军游走。遗侯城之外,能让氓军存活之地,是自遮眼目已久的纯官所在试点州与中立世族所在州郡。而参与当初暗河修建且同在唤月楼名册内的纯官毕竟为苏栩办事,苏栩暂时不会将氓军刀剑对准他们,氓军的目的,倾向于中立州郡。唐氏隆州距楚氏州郡太近,氓军靠近太过冒险,那便余东边昙州内,王氏所在的上三郡,以及卞韩庞阮羊所在的下五郡。”

“主人可要递信于昙州做些应策?”钟乾在旁试问。

“应策要做,递信却不必。”楚令昭道,将至内帑殿室边缘,她笑言:“昙州地临崇原等十一座侯城,听闻崇原一带遗侯城池的桑葚较别处味佳,来年四月,不知是否适宜邀昙州刺史品尝?”

钟乾会意,眉目同起笑弧,“崇侯等人众杂,恐怕办不好桑葚宴,耽误主人兴致,想来还是趁来年春分前由楚家的专匠接手果树,精心照料月余,待四月桑葚熟,主人才好与刺史下帖相邀。”

从内帑走出,凌晨渐转入末,将临寅时,冬季天明偏晚,天幕仍有繁星闪烁。

记起一事,钟乾又禀道:“说起下帖二字,主人还有封旧帖未回复,递帖人昨日晚间已至皇都一带。”

楚令昭步伐微顿,招来几名暗卫,吩咐道:“让齐锟调八名妥帖总管去北郊彝园安排,派人将馺娑台净扫拭物,台上殿室楼阁配置侍者四百、绣师九十、采吏三百、车侍船侍二百,从彝园总膳台调八十名庖长、三百名饪厨至馺娑台小膳殿专候,另配四十匹大宛马、七十精弓至馺娑台近林猎场,猎场秣马吏、仆侍各二百,今日正午前完备。”

暗卫细致记下,欠身去办。

待接命的几名暗卫离开,钟乾望向她,“主人可还要在彝园留几日?”

皇都北郊的彝园为楚氏园林,规模已有皇宫四分之三之大,华序任何一座皇室园林都难以超越彝园的规模,纯官先时在含章门外斥楚家“历藏篡朝之凶欲”,并不完全是谮愬。

彝园占据高山而建,成型已数百年,算是北朝少有的建筑风格倾向于南朝的园林,园内馺娑台是楚令昭在园内时惯居之处,台上宫殿楼阁繁多华美,象牙镶南珠作窗牖,沉楠乌木为设,碧玉为砖,植木临山间引来的汤泉温养,二十四节气同繁花锦簇,轩廊疏错映池。与园中私林猎场最近,亦是便于射猎游骑的栖居佳所。

将那人安排在于园中时惯居的馺娑台,钟乾便够知所奉之主对那人的偏爱,是以问及她是否要留几日再赴丹瀛。

楚令昭却摆手,“国事要紧,除夕年祭后便应自鄢州调兵,我此行势必要亲征崇原一带侯城,这两日已该赴丹瀛。今日将人在彝园安排妥当,晚间便出发。”

……

皇都外。

至天色熹微,客舍内,侍婢随众已为萧罂更衣焚香,窄袖紫服外佩雕犴达罕臂环,腰束缀黑松石蹀躞带,左耳软骨镶金钉,是鲜明的秦厦服制。她坐于妆镜台前,指尖挑起一点口脂,匀敷于唇,妆色为面容进添明妍。

“晨曦初露拟新妆,却不知究竟何人有此幸,值得少艾描容?”

如冰如玉般的雅音自身后响起,来人问语澈澈。

妆台前,萧罂透过镜子望见来人,笑答道:“曾别数载万里远,今镜回映,美人近在步步间。”

萧罂起身,回眸再续言,“除了我遥盼五载的美人,谁还值得我早起描容?”

来者衣袍龙涎甘香浮盈气息,萧罂仰头长凝身前美人,美人宽肩劲逸,身量高如临风琼树,绮容灼曜秾丽较五载前更不似凡尘模样。

萧罂抬手,轻抚身前人艳绝眉目,“令昭,梦现昔年,总使我贪眠,我思念你。”

楚令昭垂眸回望,握住她轻贴于眉梢的手腕,挑眉轻笑:“引得贪眠者早起,我应言幸言歉?”

“言幸言歉,皆不若令昭与我把酒言欢。”萧罂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身,就势倾趋近她。

四周众侍见状退避。

此来风急穿行于晨间的清寒尚浮于衣袍周身,方至内室便有馨暖盈满怀。

“来年上巳日,邀阿罂与我共度赏傩舞?”

楚令昭并未推拒附来的婀娜身形,冷白指节不重不轻摩挲过眼前女子柔腻的手腕,含笑而问,话语却暗蕴未道尽的探究冷意。

闻弦歌而知雅意,萧罂对凝不变,侵略感强烈的眉目牵动眼尾朱砂,弯起一痕妩媚,“令昭既应允,便不许反悔将我丢在驿馆,寿詙趣致畸谬,他爱的那类傩戏,我赏不来。”

楚令昭眼底仍有探究,“太师偏好的傩戏,我极为厌恶,既阿罂亦不喜,我便安心邀你赏华序的傩舞,只是若较于太师所崇之傩,华序之傩便显得古板拘束。”

深陷于三国纷争之中的情谊需兢兢维持,更况华序与秦厦之间的矛盾已尖锐难以忽视。只是挚友间一倾情一偏爱,两人到底皆不愿磨灭心中这份留给对方的倾偏、就此陌路。

日月摧煎,倾偏未减。

遥万里眷思五载,萧罂对眼前人执著已比昔时更浓,她渐敛顽妩之态,软语却郑重,“拘束为妥当,肆舞乱戏,终惹天谴。惹令昭厌恶之物,我从未参触,一以贯之。”

垂目打量萧罂良久,楚令昭松开她的腕骨,抚了下她眼尾那颗鲜红的朱砂痣,眸光稍归温和,“怎舍随意置你于驿馆?彝园馺娑台,我应下阿罂的邀酒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