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
已经到了腊月中旬,过年的气氛也就越发浓烈了。
清晨,清浪街赶转转场的孙老二就挑着杂货担出门去赶川硐场。孙老二脑瓜很灵活,就是财运不太好。他开过榨粉房,开过小食店,也干过诸如修鞋补伞之类的营生,但总是干不了几年,便亏得一塌糊涂,不是遭受火灾,就是遇到骗子,始终还是那么穷。无奈,他只好挑起杂货担,四乡赶转转场,赚几文小钱,维持生计。
刚走至街上,他便见一位算命先生坐在那里,身旁立一招牌,上书“神算易文或,算人算天地”几个大字。孙老二刚从他面前走过,便听得那算命先生大喊一声:“这位老板,是去川硐赶转转场吧?”
孙老二一阵诧异:“他怎么知道我是去川硐,原本今天是去谢桥,临出门才改变主意的。”便放下担子,问道:“正是。请问先生有何指教?”
那先生却不回答,掐指算了一阵,便道:“老板,此去川硐,凶多吉少啊!”
孙老二闻言大惊,急忙抱拳行礼,“先生,愿闻其详。”算命先生微微一笑,“你先报个字来,让我拆拆,便可见分晓。”此时,数名过往百姓围拢,静听算命先生的玄妙。
孙老二低头想想,左右看看,前面正是锦江,不由脱口而出,“就拆这个锦江的‘江’字。”
“江。”那先生信手用笔写下一个“江”字,沉吟一阵,慢慢道来,“这‘江’字,左边是水,右边是‘工’,‘工’字乃两横一竖,恰似你挑着两担杂货。本来倒也无妨,但因有水,便如血流,中间之人抛尸江中。这‘江’去水加绳,便成‘红’字,‘红’在正月成喜事,但在腊月却为凶兆。若去川硐,定然血流染衣成血红。若‘江’去水加人成‘供’字,你就会成为腊月供品,仍是凶兆。‘江’去水剩‘工’,‘工’字出头成‘土’,身埋黄土也。‘工’字下出头成‘干’,干尸一具。老板,此行大为不妙,便请回吧。”
孙老二听罢,初时有些惊骇,但仔细想想,却很不以为然,他每日里挑担四乡赶场,从未遇过麻烦,虽有小不顺意,但怎么也谈不上血光之灾。他便挑起担子说道:“先生,祸也罢,凶也罢,我却是不信的。我今天就去川硐场看看,青天白日,腊时腊月的,会有什么晦气?”
那先生道:“老板,切切不可意气用事,我神算易文或从不说虚言。”
孙老二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今日偏去川硐,倘若我下午归来,便来拆你的算命摊子。”说完,他挑担而去。
那先生欲言又止,只是低下头,喃喃自语,“凡人岂知个中奥妙,唉,好端端的一个人,却过不去腊月,惜哉!”众人见他摇头晃脑,均大笑不止,只等下午孙老二归来出他洋相。
谁知那先生偏偏谈口成铁,一语成谶,将到下午时,便有人抬着孙老二的尸体回到铜仁。说孙老二一到川硐,即遇土匪抢劫,胸口被刺两刀,尸体被抛在江中。幸得熟识的人帮忙,才雇人抬他回来。
顿时,算命先生声誉鹊起。从第二天起,便见他的算命摊前人流如潮,有测字的,有算卦的,有看相的。看后,无人不说准。
此事便惊动了县衙。此时,马县长正在贵阳,他的太太何淑英独坐家中,正闲愁无聊,闻得此事,便觉奇怪,想想,收拾一阵,独自出门去寻找那位先生。
此刻正是中午,家家都在吃饭,算命先生摊前就甚为冷落,他正独坐闭目养神,忽听得一声娇唤,“先生,算命。”
算命先生睁眼一看,一花信少妇正站在他摊前的那棵大树下。仔细望去,这少妇如玉肌肤,窈窕身段,好一个美人。先生慌忙道:“夫人测字还是看相?”
“听说你测字很是灵验,便测一字如何?”
“便请报出一字来。”
“如今正是腊月,便测这个‘腊’字吧。”
“所测何事?”
“问我丈夫归期。”
这算命先生写下一个“腊”字,左右看看,答道:“你丈夫腊月二十一日回来。”
“二十一?”少妇一阵惊喜,“不就是明天吗?”说完便递过一块银圆,就要离开。
算命先生接过银圆又道:“不过,你丈夫回来后,你可能会有麻烦。”
少妇一惊,“什么麻烦?”
“他可能会休你。至少要有拳脚相加。”
少妇闻言莞尔一笑,这一笑春情无限,竟把算命先生看得呆了。“我夫妻恩爱无限,他怎么会休我打我呢?先生,只怕你这一算会有失误啊!”少妇说完,转身盈盈而去。
何淑英回到家中,想起算命先生所言,不觉甚为可笑。当初,马长山是费尽心机才追她到手的,每日里把她如仙女般供奉在心,莫说拳脚相加,就是一句重话都不会说的。
她和丈夫马长山,以前同在贵阳读书。读书时,何淑英是全校有名的校花,每日追逐之人甚多。有官宦子弟,也有富豪少爷。起初,何淑英感觉良好,便终日和这些纨绔子弟饮酒作乐,吟风弄月。但久而久之,老是这些周而复始的游戏,她便生了无聊之情,于是,就想寻些刺激。
那一日,学校马上要放假,他们也要毕业了。何淑英刚到学校,便有一封信交给她,拆开一看,里面仅两行字:“明日下午若去黔灵山,自有好戏可看。知名不具。”一接此信,何淑英顿觉周身血液沸腾。每日平静无聊的生活她早厌倦,正盼着新的刺激。第二天吃过中饭,她便独自朝黔灵山走去。进了山后,便见古柏森森,小道弯弯曲曲地伸向密林黝黑的深处,间或有几只猴儿在树上嬉玩,见她走近,便跳跃着躲去。空山无人,寂寞无声,何淑英有些害怕,她几次都想回头,但那强烈的刺激引诱着她,她便鼓足勇气往前走。隔不多远,可见树干上贴有字条,“前行一百米,知名不具。”“由此向左拐,知名不具。”这些字条,既使她新奇,又使她恐惧。此时,整个黔灵山,除鸟儿突然飞起带走的响声外,就连风声也没有。最后,她被指引着来到一间茅屋。
茅屋内除一张破烂的桌子外,什么也没有。桌上放有一封信,她急忙拆开,里面这样写道:“你能读到这封信,便是一个不平凡的女性。墙角的茅草堆里有半瓶葡萄酒,你若喝下这酒,便可进入到《天方夜谭》中的神秘世界,那时,你将拥有无比的幸福。”
何淑英依言寻去,果然搜出了半瓶酒,她握住这酒瓶,不知是喝还是不喝。便壮起胆子朝外面喊道:“究竟是谁,玩这把戏也应收场了。”什么回声也没有。何淑英此时真正地感到害怕了,又朝外大喊几声,便见茅屋顶上飘下一张纸条,她急忙拾起,上书:“害怕了是不是?原来你也是银样镴枪头。”一读这“银样镴枪头”几字,何淑英脸竟红了。原来这有个掌故。学校有一官宦子弟姓钱,威武雄壮,很有几分男人气概,终日追求何淑英痴迷执著。那一日,何淑英答应了他,与他去一山庄别墅度假。岂知第二天清晨便回到学校,有朋友打趣她,问她要喜酒喝。她道:“什么喜酒不喜酒,我原以为他是个赳赳男儿,却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此后,那钱姓子弟便得了个“镴枪头”的雅号。
何淑英读罢字条,便知肯定有追求者就在附近,便把那胆怯之心抛却,心想不能让这些小子看扁了,仰头一口喝干了瓶中的酒。
葡萄酒下肚不久,她便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双眼铅一般沉重。她最后的念头是“着了道了”,便一头倒在地上,手脚软弱无力,似睡非睡。
似乎是在梦中,见到了心中的白马王子。一位青年托起她出门,来到两间木房里,将她放在床上。那人不慌不忙地慢慢解去她的衣裳,在她的脸上、胸部、玉腿、私处吻个不停,何淑英周身欲飘欲仙,口中娇吟不止。
第二天醒来,何淑英一看,屋内除她精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外,什么也没有。便去找寻衣裳,衣裳荡然无存。大声喊叫,没有任何回声。她害怕极了,鼓起勇气,赤裸着身子去开门,门却沉重如巨石,任凭怎么也打不开。她不由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她昏沉沉醒来,却见屋内已经放着食物。她一下跳下床,又去推门,仍旧如初,她便大喊大叫,但无论怎么努力,这世界仿佛死去一般,没有任何生灵。
她不敢动那食物,便忍耐着,一天过去了,她又怕又饿,便不顾一切了,吃完桌上的食物之后,又像是回到梦中,又见到了那位王子,又是一阵巫山云雨,又是极度的纵欲享受……
如此白天黑夜,昼夜往返,她不知自己被困了多久,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软禁她的青年是谁。最后,她索性什么也不顾了,屋中有食物就吃,梦中有情人就迎合。那天晚上,在一阵激烈的交合之后,残存的神经末梢还未睡去,她喃喃地说:“告诉我你是谁,我愿嫁你。”
第二天,她醒过来以后,便见房门开了。强烈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一位身着雪白西装的青年走进来,笑眯眯地望着她。
“你……马长山。”她认出来了,这是班上的一名同学,一位从未正眼看过她,从未和她说过话的同学。
“对,是我,这一切都是我布置的,怎么样,刺激吧?”马长山仍旧笑嘻嘻的。
何淑英顿时勃然大怒,她不顾赤身裸体,跳下床就狠抽了马长山两个耳光。
马长山并不生气,不紧不慢地道:“恨我是吗?和我做爱时,你可是那么温柔啊!”
何淑英气得满面通红,“我要去告你,告你绑架我,强奸我。”
“去啊,去啊!”马长山一指门外,“你就这个样子出去啊?然而,谁会相信呢?我能绑架你一个多月吗?如果不是你答应,我们能一起度蜜月吗?”
一个多月?天哪,他竟关了我一个多月?何淑英一下子垮了,瘫在床上,眼泪大滴大滴滚落。
“算了,何苦伤心呢?”马长山走到床边坐下,“我虽然手段恶劣一些,但我的诚心可嘉。你不知道,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爱上了你,我发誓要娶你。哪个女人一辈子不嫁人呢?况且,我还算不错吧?至少,不是银样镴枪头吧?我已经是省党部的要员了,嫁给我,你不会吃亏的。”
就这样,她嫁给了马长山。
腊月二十一日清晨,何淑英忙开了,她要给马长山一个惊喜。她命令仆妇,整治出一桌精美的酒席。她把屋内布置得温馨雅致,点上一支支红蜡烛,她要和马长山共饮美酒,同登仙界。
果然,下午时分,马长山回到铜仁,一进家门,只见酒宴齐备,红烛高燃,屋外虽寒风刺骨,室内却春光无限。他的妻子何淑英貌若天仙,风情万种,坐在椅上等候着他。
马长山好不高兴,旅途的疲劳顿时消除,便拥着妻子一阵长吻。然后两人坐下,斟满酒,言笑欢欢,你恩我爱,意趣无限。
喝着喝着,马长山突然一掷酒杯,猛拍桌子,大喝一声:“你这妇人,干的好事,以为蒙得过我,奸夫是谁?从实招来!”说完,他挥手就是两耳光朝何淑英打去。
何淑英被打,便觉莫明其妙,委屈地哇哇大哭,“我好心好意,我有什么奸夫啊!”
“我问你,我今日回来,谁也不知,你怎么会知道?定是怕奸情败露,日夜提防我,方知我的行踪。”
何淑英道:“我日夜思念你,便去找那算命先生测字,是他告诉我你的归期。”突然,何淑英想起算命先生后面的话,“他还说,你……你回来后定当休我,至少要打我。”何淑英说到这,觉那算命先生高深莫测。
“能有此事?”马长山大惊,便细问算命先生的情况。听得孙老二一事后,他大为感叹,想不到铜仁这小小地方竟然会有如此高人。他决定,第二天去会会这算命先生。想罢,便尽力安慰何淑英,两人和好如初。
第二天清早,马长山就起床了。他乔装成一介书生,身穿长衫,手执纸扇,眼戴墨镜,摇摇摆摆走出县衙。将到门口时,见一窝燕子在门上的巢中叽叽喳喳,便命手下逮了一只,握在手中,寻那算命先生而去。
果然,那算命先生刚好摆罢摊子,马长山摇摇纸扇,到他面前,张口就喊:“先生,测一字如何?”
“何字?报来。”
马长山想想,一摇纸扇,“就测这纸扇的‘扇’字。”
“所测何事?”
“问我兜里所藏何物。”
那先生头也不抬,脱口而出,“燕子。”
马长山大惊,“你怎知是燕子?”
“‘扇’字是上面一门户的‘户’,下面是羽毛的‘羽’,门户下面长羽毛的不是燕子更是何物?”
闻此,马长山好不敬佩,便又道:“你再猜猜,这燕子是死是活?”
算命先生大惊,抬起头看看马长山,突然跪下,“县长大人,小人卖弄嘴舌,逞一时痛快,得罪大人,还请大人原谅。”
马长山问道:“你怎知我是县长?”
“你掌握生死大权。我要说燕子是死的,你拿活的出来;我若说是活的,你捏死的出来。生死大权在你手,不是县长大人更是谁?”
马长山更觉吃惊,急忙扶起算命先生,“不错,我正是本县县长马长山。久闻先生测生死,算鬼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钦佩,钦佩!”说完,他便尽力相邀算命先生去县衙做客。算命先生一番推辞后,应允前往。
来到县衙坐下后,俩人通报姓名,一阵寒暄后,马长山笑道:“你怎会知道我二十一日回来呢?”
易文或道:“你夫人所测‘腊’字,这腊字右边拆开不是二十一日吗?”
马长山又问道:“你怎会知道我回来将会休她或者打她呢?”
“她当时靠一树而立,人木为‘休’啊!”
“果然玄妙无限。”马长山点点头,更加被勾起兴趣,“易先生,能否为马某算一前程,马某定当厚厚重赏。”
易文或道:“请报上一字,让我测测。”
马长山沉吟一阵,说道:“就测这‘前程’的‘前’字吧。”
易文或便认认真真写下一个“前”字,掐着指头,闭着眼睛,神鬼莫测地口中念念有词。马长山见此,肃然起敬,便不敢大声出气,虔诚地望着他,生怕他说出什么凶兆。
易文或睁开眼,慢慢道来,“这‘前’字大有文章,拆开后,上面是‘上’字,下面左边是一‘月’字,右边是‘刀’。如此看来,县长月内必起刀兵。至于因于何人,便问上方。‘前’字上加‘竹’为‘箭’,下加水为‘煎’。竹为六笔,分明所指六条龙,必定是本县境内六龙山。下面是水,此人名中含水,当然是六龙山匪首廖江。如果上除竹,下去水,除掉廖江,仅剩‘前’字,当然前程无限。‘前’者,谐音‘钱’财之钱,‘黔’地之黔,如此看来,县长定会钱财滚滚,升任贵阳,高坐黔省交椅。”
易文或一路说话,马长山一路点头。他越发觉得这易文或“算人算天地”之说不虚。他此次上贵阳,便是为自己前程而去打点。他的老师,现任省党部主任,在收过马长山的厚礼后道:“长山啊,只要你在短期内剿灭六龙山的土匪廖江,便是大功一件。那时,我就会为你请功,论功行赏,这省里的位置,自然有你一份的。”如此看来,消灭廖江,是他升迁与否的关键。但六龙山山高林密,廖江神出鬼没,他又只有一二百名丁甲,如何能剿灭廖江呢?想到此,马长山居然一下跪倒,惊得易文或慌忙离座,“县长大人休得折杀小人,有什么话请吩咐就是,文或定当尽力而为。”
马长山虚心请教道:“马某今日才知,本县内藏龙卧虎,易先生神机妙算可追当年诸葛孔明,子房张良。还请易先生为马某指一光明大道。如何能灭掉匪首廖江?”
易文或扶马长山坐定,然后说:“小人昨日夜观天象,东方亦明亦暗,便打一卦爻,测得廖江腊月二十六必带几名土匪,前往六龙山下的铜石滩为他母亲做寿。如若县长带足丁兵,埋伏四周,可一举将廖江歼灭。”
马长山大喜道:“此话当真?”
易文或微微一笑,“天机如此,小人岂敢乱说。我只等县长凯旋,再赠你一笔大富贵。”说完,他谢过马长山赏金,飘然而去。
易文或走后,马长山一算,离腊月二十六仅仅只有三天,便立马召集紧急会议,遂一一作好布置。他要亲自带兵前往铜石滩,歼灭廖江。
腊月二十五日晚上,马长山便带着两百多名保安悄悄出城了。为了遮人耳目,他先领兵往谢桥方向,待天黑尽后,方掉转方向,登上木船,率队向铜石滩方向行来。
天未亮时,马长山已率兵赶到了铜石滩。马长山不准士兵们进寨,悄悄地占领了四周的山头,将铜石滩围得严严实实,等待廖江赶到。
果然,第二天中午时分,便见一乘轿子并十几个土匪慢慢向铜石滩走来。马长山抑制住内心激动,传下命令,让这些土匪进寨,天黑时方准动手。
潜伏的时间实在难以挨过,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马长山却无丝毫疲惫,他一声命令,二百多名士兵便像猛虎一样扑下山去,顿时,寂静的小山村如开了锅,枪炮声、呐喊声、咒骂声、哭声乱成一团,震得山寨鸡飞狗跳。
枪战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保安司令即无比兴奋地前来报告:“匪首廖江已被弟兄们打死,他带的十几个土匪,连同这个匪巢里的一百多名土匪全部被消灭。”
马长山大喜,便得意洋洋地下山。一进山寨,那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十几个土匪连同铜石滩的一百多妇孺百姓,全都陈尸寨中。大火毕毕剥剥燃得正猛,映照得二百多名保安士兵如同豺狼一般,四处坐着大吃大喝。
马长山哈哈大笑,此时,更觉得算命先生易文或智夺凡界。他突生想法,一定要将此人招募麾下,带至省城,辅佐他一路青云,无限前程。
第二天,马长山凯旋回铜,将廖江等一伙的首级悬挂在西门城墙外,并在县衙大摆庆功宴,接受全城绅士商人等的祝贺。
酒宴整整摆了一天,前来祝贺的人一群接着一群,人们抬着牌匾,放着爆竹,吹着唢呐,口颂青天,颂扬着马长山的功德。马长山好不得意,他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杯,他太兴奋了。几年来,廖江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谁也奈何不得,今日却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剿灭,其功之巨,无以伦比。当天,他即命手下带着夸大十多倍的报告飞速前往贵阳报告请赏。他已感觉到,用不了多久,委以他重任的升迁命令就会下达,他马长山就要一帆风顺,扬名省城了。
此时,他便想起了易文或。整整一天的酒席之中,未见他的影子。他记忆最深的是易文或最后的那句话:“待你凯旋,再赠你一笔大富贵。”他似乎看到,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富在他面前闪闪发光。他感觉到,易文或今晚上一定会悄悄前来。神龙不见首尾的这位先生,一定会使他拥有巨大财富。因此,酒宴过后,他便谢绝一切邀请,谢绝一切来客,在家静候易文或。
将近子夜时分了,马长山睡意全无,此时,盼望易文或之心情,已达到望眼欲穿的地步。每当房门外有些响动,他立马起身开门。然而,不是风声袭窗,就是树枝作响。惹得何淑英一阵好笑,“长山,一介算命先生,值得如此渴望?”马长山道:“妇人之见。这易文或非比凡人,如若不是他神机妙算,我能剿灭土匪廖江么吗?我只恨无法知晓他的住处,不然,当亲自前去迎接。当初刘皇叔如若不是三顾茅庐请得诸葛孔明,会有日后的皇帝基业吗?在我看来,这易文或一点儿不比诸葛亮差。我以前算过命,说我三旬以后会遇贵人,鸿运当头。现在想来,正应在这易文或身上。此人不等,我更盼谁?”
何淑英听罢,好久没有做声,却突然冒出一句:“我觉得此人蹊跷,这廖江也太容易被人消灭了。不像传说中的那般狡猾。”
马长山一听,愣了一阵,但马上又笑起来,“传说往往就如此,一点点神勇,被传来传去无限地夸大。想那廖江,终究是匹夫之勇,他又怎能算到我会知其行踪。再说这易文或,我仔细观察过,确实非同凡响。夫人此虑,倒是有些多疑了。”何淑英莞尔一笑,“无事最好,我只是担心乐极生悲,无端惹出些麻烦来。”
马长山道:“夫人谨慎,倒是长山之福。不过,我这几日备觉精神爽气,俗话说,大喜大悲必有前兆,夫人,你只等着跟我享福便是了。”
何淑英娇嗔道:“只怕你日后升了高官,早把人老珠黄的我忘到一边,自寻妙龄美女去了。”
马长山便双拳抱前,学得京腔,一声叫板,“娘子,小生得你恩宠,平生之愿也!”
惹得何淑英好不得意,提起粉拳朝马长山当胸一捶,马长山却顺势将她一抱,见她颜面如酡,眉眼含春,便止不住春心荡漾,双手一下伸进衣襟,一阵猛搓。何淑英顿时喘息不断,吟声勾魂,俩人也就顾不得许多,便在客厅内你撕我剥,脱得一丝不挂后,倒在沙发上,布云弄雨,阵阵欢声。
第二天一早,马长山正坐在县衙内阅文,卫兵就来报告:“易先生来访。”
马长山一听,顾不得回答,急急跑向门外,一把将易文或抱住,“易先生,马某昨日等得你好苦啊!”
易文或道:“古人有倒靴迎客,今马县长之情胜似古人,小人受宠若惊了。”
马长山道:“马某周旋政界数年,一直雾中求索,今日得遇先生,真如拨开云雾见青天,先生于马某有再造之恩,马某能不求贤若渴?”
易文或道:“马县长言重了。想小人实属三教九流之辈,平日就靠三寸不烂之舌招摇撞骗,混得个肚饱身暖。就是能测算到什么,也只不过是瞎猫巧碰死耗子,马县长千万不要认真。不然,小人今后在马县长面前可要三缄其口,三思而后言,再也不敢信口雌黄,摇弄唇舌了。”
马长山道:“易先生过谦了。马某不才,却也阅人无数。据我看来,易先生绝非等闲之辈,只怕今后造化在我马某人之上。”
易文或急忙离座,诚惶诚恐道:“马县长休要取笑小人。小人如若能在马县长手下混得碗饱饭吃,也是祖上有灵,三生有幸了。今日小人登门,一来祝贺,二便是兑现前言,送一大笔财富与你。”
马长山见说到了话题,心便痒痒地问:“不知先生所指何事?”
易文或道:“我昨日夜观天象,马县长三日之内必有喜讯从省城传来,前程锦绣,令人不敢妄测。”
马长山哈哈大笑,“我若得势,一定不忘先生指教之恩。”
易文或又道:“马县长若能提携小人,小人当鞍前马后,报知遇之恩。县长请坐,听我说那财富一事。”
马长山一下子屏息静气,焦急地听易文或说下去。
“我乃川硐人士。三年前,一夜大雨,我独坐桌前,诵读《易经》,朦胧中沉沉睡去,突见眼前一亮,便有一条金龙绕屋长啸,我急忙睁开眼,分明见那金龙一下窜到两里外的天生桥下,闪过几道金光,便悄然消失了。我心中好不诧异,第二天便独自一人,悄悄去天生桥下寻个究竟。下得桥后,便见荆棘之中有一金鳞,其大如掌。我便将荆棘斩开,荆棘后露出一洞,我壮起胆气,摸进洞,走约二百步,便听得水声潺潺,突然眼前一亮,只见洞内有一香案,案上竟有一座金龙,其身从头至尾约有三尺。我走近摇撼其身,金龙沉实如山,休想动摇毫厘。我便知道,此宝不属我有,小人无福消受。我便悄悄退出洞来,依原样将洞口掩好。三年来,我四处寻找合作之人,如能取到金龙只想分一杯残羹足矣。今日得遇马县长,见马县长平易近人,礼贤下士,想必是那挚诚之人,便冒昧提出,望马县长周全则个。”
马县长听罢,惊得好久作声不得。他的声音几乎有些发抖,悄声问道:“此事当真?”
“马县长,小人之心可鉴日月。”
“可有他人知道?”
“数日前我又下洞去看过,金龙依旧。以此推论,世上除你我之外,再无第三人得知。”
“那,我们多久去取?”
“事不宜迟,如若县长答应,我看今日去最好。”
“好!”马长山一拍大腿,双眼放光。他急忙传令卫兵,命全体保安士兵集合,有紧急公务外出。
半个时辰后,全体士兵集合完毕。马县长便说前往川硐有军机大事。士兵们暗自猜测,莫非又要去打哪一股土匪。但军事机密,谁也不知,只道县长交了好运,会跟着沾光的。
一队人便急急忙忙地出了北门,向川硐方向开去。两个时辰后,正当中午时分,队伍来到川硐天生桥。
天生桥下数十丈,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两岸,全是密林沉沉的大山,天生桥便横跨其上,将两头连接。这桥乃天然生成,故有此名。桥宽约五丈,长约十丈,顺着桥的一侧慢慢攀援,可到桥下。到此地后,马县长命除留二十余人在上面放哨警戒外,其余全跟着易文或慢慢攀下桥去。
易文或走在前面带路。开始他小心谨慎,走得很慢。到后来越爬越快,爬至一巨石旁边,只见他往石头后一转,人便不见了。跟着的士兵转过去,并不见他的身影,便急忙告诉马县长,算命先生不见了。马县长心中有些发慌了,急忙命士兵喊叫,谁知喊了半天,无任何人答应。此时,马县长突有感到一阵恐惧传来,叫声“不好”,便命令士兵们快退。谁知话音未落,便听得天摇地动般一声巨响,山上顿时飞落下面盆大的石头,密如阵雨,砸在士兵们的身上。只听得那一百多弟兄阵阵惨叫,便被砸成肉泥,纷纷滚下河去。巨石才过,枪声又起,幸存的弟兄连同桥上放哨的士兵被打得晕头转向,还未弄清怎么回事,便命归黄泉,尽皆倒下。马县长躲在大石头后面,他一只手臂一条腿已被石头砸伤,正痛苦不堪,一见此景,便清楚地知道,他被易文或算计了。
果然,枪声停了,桥上冲出数十名土匪,领头的正是匪首廖江。廖江哈哈大笑,大叫:“二弟,你这计谋好厉害啊!哈哈哈……”
笑声才落,马县长便见岩上一闪,一个人钻出洞外,手持驳壳枪,正是易文或。
马长山惊恐道:“易……易文或,你……”
易文或走到他面前,手枪指在他头上。“今日让你死个明白,我非什么易文或,我乃廖江大哥手下杨政国是也。”
“杨政国,易文或,原来,易文或三字全镶嵌在杨政国三字之中,我怎么没想到啊!”马长山吓得浑身发抖,他声嘶力竭地叫道:“你……你不是将廖江出卖了吗?”
“哈哈哈,”杨政国得意地道:“我大哥轻易能上当吗?再说,谁人听过我大哥母亲还在世?只可惜那十几名弟兄,可惜长相酷似大哥的那位弟兄啊!”
原来,这一切都是杨政国计划的,为了蒙骗马县长,廖江忍痛割舍,将十几个弟兄诱骗到铜石滩,说要他们去筹谋钱粮。而聪明一世的马长山,由于利欲熏心,正入套中。
杨政国眯着眼说:“马长山,我本无意杀你,但我和大哥打过赌,他能抢到云秀,我便能赚到你的夫人。实话说,你的夫人太漂亮了,两年前我一见她,魂就被她勾跑了。你今日之祸,全是你夫人之错,没办法,你阴曹地府另寻新欢吧!”说完,他当当两枪,马长山一命归西。
杨政国上得桥来,和廖江一阵亲热。廖江急命弟兄们捡拾枪支,除砸坏的,竟得了一百多支快枪,心中好不欢喜。
战场打扫完毕,保安们的尸体全被脱光后扔进河里。土匪们穿上保安的衣裳,大摇大摆朝铜仁开去。
队伍开进铜仁,正是掌灯时分,廖江一声命令,土匪们便占领了铜仁城的九门,将原来的保安缴械了。
杨政国亲领几名土匪,直扑马长山的住宅。他一脚踢开门,何淑英正坐在火盆前看书,一见杀气腾腾的杨政国,她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马长山呢?”她很冷静,一点儿也不惊慌。
杨政国挥挥手,喽啰们出去了。杨政国在何淑英对面坐下,微微一笑,“被我杀死了。”
“你不是算命先生?”
“对,我是廖江的手下杨政国。”
“杨政国,杨政国。”何淑英喃喃自语,“你是冲我而来的?”
“两年前我见过你。我发誓这辈子要得到你。”
“于是,你就设下计谋?”
“那只怪马长山利欲熏心。”
“好,我这辈子就跟你了。”何淑英放下手中的书,“来,让我们去里屋,让你尝尝我的滋味。你会终生难忘。”
她站起身,很优雅,很缓慢,表演一般,一件件脱去自己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