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浪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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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很快就过去了。这二十多天以来,廖江度日如年,每天都盼着贵阳的任命。

由于“名不正则言不顺”的顾忌,廖江并没有自封县长,而是巧妙地自称“保安司令”。有了这块招牌后,廖江就在四乡招兵买马,不到几天,竟有百余名青年报名,并有十几个读书人。

廖江现在显得很随和,每天都在城内到处转,那些大户人家他都一一前去拜访,听到的都是赞誉之词。为此,廖江感到,杀钟老三这步棋走的太对了。他甚至在心里暗暗感谢钟老三,如若不是他闯下大祸,要说服城内这些绅士望族,实属不易。

廖江把管理弟兄训练新兵的事全交给了杨政国。而他自己,则找来过去县衙留下的那些官员文僚,一一询问当县长应该处理的公务。他所有心思都沉浸在如何当县长之中去了。

杨政国则每日认认真真地训练新兵,由于他头脑灵活,态度和蔼,很是得到这些新兵的敬佩,尤其是那十几个读书人,和他谈得更拢。杨政国把新兵编成班、排,那些读书人都委任以班、排长。现在,他只要一句命令,马上执行下去。这一百多名新兵,完全被他控制了。

至于那些原来的弟兄,杨政国的态度更是谦恭。钟老三被枪决后,弟兄们虽无话可说,但杨政国看得出来,这些弟兄们都有一肚子怨气窝在心里,只不过碍于廖江的威严,不好发作罢了。

这些情绪,杨政国当然能看出来。但他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提到此事,他便好言相劝,“弟兄们,这是大哥的长远谋划,弟兄们休得埋怨大哥。三国时,诸葛亮还挥泪斩马谡呢。”便听得有几名弟兄悄声嘀咕:“马谡是打了败仗才被斩的,钟老三哪次打仗不是冲在最前面?不就为了一个女人吗?”杨政国摇摇头,多的话也没有。

杨政国回到家中,何淑英早命人把饭菜准备好了,一见杨政国回家,便喜盈盈地迎上去,一个长吻,相偎坐下。

自从跟了杨政国后,何淑英越发显得年轻漂亮了。何淑英将马长山和杨政国作过比较。马长山虽然读书不少,但论机谋、论城府比杨政国差远了。杨政国另一大长处就是,在床上他比马长山勇猛十倍。她并不知道杨政国是经常服用他自己配制的强身药丸。何淑英以前虽然经常和马长山做爱,但她很少能够得到满足。杨政国则不同,每一次和她交合,都令她颠来倒去,飘飘欲仙。

何淑英斟满一杯酒,递给杨政国,“文或,劳累了,先喝下这杯热热身子。”

一口喝干杯中酒,杨政国道:“也没什么劳累,就和弟兄们摆谈了一阵。”杨政国夹些菜喂了何淑英,又道:“弟兄们越来越不满。大哥全然不知。”

何淑英笑道:“应该承认,廖江收买民心,杀那个钟老三倒是一步妙棋。遗憾的是,可能得不偿失,为他人作嫁衣啊!”说完,她眼含秋波,向杨政国瞟来。

杨政国举食指“嘘”了一声,“夫人,此事千万不可张扬。”

何淑英小嘴一噘,“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再说,下一步我们也该想想。”

“下一步?”杨政国停箸问道,“你看下一步他要干什么?”

“下一步你应该清楚,廖江现自封为城防保安司令。既然当了保安司令,就得保安去打土匪,不然,便会失信于民。但那些弟兄们肯去卖命吗?过去打胜了仗,可以吃喝玩女人,现在,廖江肯定不允。自然,弟兄们就不愿上前,打败仗也就难免。多打几次败仗,那后果不用我说,你也会想到。”

“好一个何淑英啊,神机妙算赛孔明,在下自愧弗如。”杨政国笑道。

“去你的。”何淑英撒起娇来,倒在杨政国怀中,“和你睡了这么久,还不学到一点儿。”

几天后,省里的委任状果然下来了。然而,廖江接到委任状,却大失所望。上峰委任江口县县长程漾雷任铜仁县长,而他廖江,仅被任命为保安司令。拿着任命书,廖江啼笑皆非。当初,为权宜之计,他自封保安司令,想不到却真的应验。他妈的,他心中骂道:早知如此,老子当初就自封县长该多好!委任状还说,在程漾雷还未到任前,要廖江尽职尽责,尽快剿灭四乡匪患,造福桑梓,不负众望。

杨政国等人一见委任,即上前行礼,“大哥,恭喜,恭喜!”

廖江苦笑一声,“算了,想我廖江命苦,什么县长,终是黄粱一梦。”

杨政国道:“大哥,休出此言。这保安司令手握兵权,在我看来,比县长还重要。当今世界,任你再大的官,若手中无一杆枪,官是做不长的。”

“二弟言之有理。”廖江想想,便把那颓丧之气尽皆抛去。和杨政国商量道:“上峰要我们去剿灭土匪,你看,我们应该先拿谁开刀?”

杨政国沉吟一阵道:“大哥,当今铜仁县内各路绿林,要论实力,现属我们最强。除我们外,茶店贺麻子手下有七八十条枪,再就是牛郎一带的舒全勇,手下也有百十条枪。依我看来,要打就先打大的,先搞掉这两股再说。”

廖江听罢,并没有马上答应,他想了想后说道:“先打大的可能不行。我们现虽有二百多人,但有一半是新入伙的,打起仗来,怕连枪栓都拉不开。所以,我以为还是先收拾小股的。先打他几次胜仗,鼓足弟兄们的士气,然后再去对付贺麻子他们。兄弟你看怎么样?”

杨政国点点头,“还是大哥考虑周全,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去打石竹的刘胜,或是坝黄的伍家林?”

廖江道:“先打伍家林吧。听说这老东西几年来抽大烟抽得面黄肌瘦,打仗还要坐滑竿。就这样,先拿他开刀。”

当天晚上,他便下达命令,除杨政国带领几十个新兵守城外,其他弟兄全跟他一起出发,星夜赶到坝黄,打掉伍家林。

廖江的弟兄们一个多月来每天窝在城内,把性子都憋得急了,一听打仗,都十分踊跃,大出杨政国所料。铜仁距坝黄仅四十多里路,这伙弟兄子夜出发,天快亮时,便到了坝黄外面。

先前派出的探子早来报告,伍家林和他的三十几个弟兄昨天在江口桃映抢了场,掠回不少财物女人,回来后大吃大喝玩女人,此刻都还在营寨里呼呼大睡。

“天助我也!”廖江听后一阵高兴。即令分兵两路,包围伍家林的营寨,天亮时打响。凡遇拿枪的一个不留。

“那……那几十个女人怎么办?”

“女人?”廖江想想答道:“全赏给弟兄们,记住,只准玩,不准杀!”

“是!”下面的弟兄一听此令,个个高兴地跃跃欲试,便依令而行。不多久即包围了伍家林的营寨。

天才微明,廖江就发出了命令,这一百多名弟兄个个像出山猛虎,风卷残云般冲进了营寨。只听得枪声不断,鬼哭狼嚎。不到一顿饭的工夫,那三十几个人全被报销。还未清扫完战场,又听得那些女人们的哭叫声,一直闹腾到吃早饭时,方见这些弟兄们扛着缴获的枪,心满意足地走出营寨。

廖江背叛绿林,残杀同道朋友的消息一下传遍铜仁县境内。小股的土匪便心慌起来,纷纷联络,并以茶店贺麻子和牛郎舒全勇为首,组成了讨叛联盟。他们扬言,不日就要攻打铜仁,血洗全城,除掉廖江,替同道朋友报仇。

四乡情报纷纷传到廖江这里,廖江召开紧急会议,商量对策。

杨政国首先发言:“大哥,这几路人马相加至少在五百人左右。而我们仅两百多人,还有一半是新兵,我看不如弃城而去。回到我们的六龙山,便如鱼儿回到江河,谁能奈何我们?”

廖江道:“二弟,如果弃城而去,那全城百姓怎么办?”

“什么时候了,还顾这些。留得青山在,还怕无柴烧?”

“不,我现在既是保安司令,就要对得起上峰的委任。”

“那他们攻来怎么对付?”

“二弟,不用慌,仔细想想会有办法。他们虽有四五百人,但至少有二百人是土枪土炮,再加之十多股人马汇合,便是乌合之众,打起仗来也不一定会听指挥。我们只要坚守不出,这铜仁城易守难攻,他们又奈我何?另外,我们马上派人去玉屏、江口,请他们前来救应,他们总不会见死不救吧?”廖江似乎胸有成竹,毫无惧色。

当天晚上,廖江下达了三条命令:第一,全城百姓,有钱出钱,有枪出枪,有人出人,保护铜仁;第二,从即日起,城内白天夜里进行戒严,巡逻队全城巡逻,尤其注意盘查进城农民,谨防奸细混进城来;第三,立即派人飞马前往玉屏、江口请求增援,将此情告知程漾雷,请他立即回铜仁主持保城大计。想到程漾雷,廖江竟生出几分敬畏。他相信,只要程漾雷到,铜仁就会安然无恙。

全城百姓一听廖江保城决心如此之大,便纷纷响应。出钱出枪,一下子竟收到五六十支快枪,有数百名青年报名要求参加护城。各个铁匠铺也忙开了,黑夜白天地锻造长矛大刀,全城上下,同仇敌忾。

廖江把众多弟兄也作了布置,他亲自带领一百多旧部下和那数百名青年,重点守候中南门和北门。而那一百多名新兵,则由杨政国带领,埋伏在付家山上。只要这两处打响,即从后面增援,造成夹击之势。

那几天,城内的百姓天天杀猪宰羊,抬着酒瓮来到弟兄们的驻地慰问,像是嘱咐儿女般,对他们千恩万爱。这些弟兄,平常受惯了百姓们的咒骂,何曾见过这般亲热,有的弟兄便激动地流泪了。都暗暗发誓,死也要死出个英雄样。

几天过去,城内安然无恙,弟兄们便有些懈怠了。但廖江却清楚,越是这种平静,则危机也就更甚。他一再告诫弟兄们,说不定,就在一两日内,土匪会来攻城。

果然,这天半夜,城内当当地敲响了警报,廖江拔出枪飞快地来到北门,往城外一看,数百名土匪手擎火把,狼嚎一般冲城而来。

守城的弟兄们平常打仗都是在山林里钻来钻去,何曾见过这种阵势,便有些怯了。廖江大吼道:“弟兄们,平常自吹是男子汉,今天就拿出个样子来。”

他这一喊,弟兄们的胆气便壮了许多。一个个紧靠城墙,压上子弹,等待命令。

攻城的土匪见城内无动静,进攻更快。离城二百步时,廖江一声令下,城内枪声顿起,一下子就撂倒了几十名土匪,后面的一见纷纷逃散。

隔不多久,土匪重新纠合,又来进攻。廖江大声道:“弟兄们,待他们走近再打。看见没有,我们只要枪响,他们就会倒地,不用怕,他们攻不上来!”

弟兄们打退土匪第一次进攻后,勇气倍增,便听从了廖江命令,直到土匪们攻到离城一百多步处,才一起开火。土匪又是几十人倒地,守城的弟兄,也被对方打死十多人。

就这样打打杀杀,土匪已经在城下丢下了一百多具尸体,守城的弟兄们,也有三十多人阵亡。

弟兄们完全杀红眼了,有的甚至不顾掩护,站起身持枪还击,于是,伤亡更大。就在此时,亲兵前来报告,中南门也发现了土匪,有两百多人,正和弟兄们接上了火。

廖江一看形势严峻,便立即吩咐道:“告诉弟兄们,守住东山,土匪渡河就开枪,土匪退却上岸就停火,节约子弹,不要慌张,我马上就到。”

廖江焦急地在城墙内踱来踱去,按照事先约好,杨政国应该派兵出击了,为何迟迟不见行动,他隐隐约约地感觉有些不妙,便立即派人前往付家山,命令杨政国立即行动。

亲兵去了不多久,便回来报告:“付家山什么人也没有,听老乡说,二哥清早就带人过了水晶阁,往寨桂方向去了。”

“什么?”廖江一闻此言,气得浑身发抖,他绝没有想到,杨政国会在如此紧要关头弃他而去。他双目喷火,真想立即去追回杨政国。就在此时,城外枪声又响,廖江马上冷静下来,他四周一看,守城的弟兄仅剩三十来个了,其余皆是城中青年,而城外的土匪源源不断,至少不下三百人。廖江心内大呼,天亡我也!

廖江马上让弟兄们检查子弹,不出他所料,弟兄们的子弹都不多了。廖江见此,心情虽乱,神色却不慌张,“不要紧,坚守城墙,待土匪冲到城边再开火,其他人准备石头、长矛、大刀。”

土匪此次进攻,并没有一团团的扑面而来,而是排成长蛇阵,向前爬行。将到离城仅五十步时,廖江方令对土匪开火,尽管不时有人倒地,但城内还击的枪声越来越稀疏。土匪闻此大叫:“他们没子弹了!他们没有子弹了!”便跳跃着接近城墙,开始架梯爬城。

廖江马上指挥将石头和烧开的油砸下去、倒下去,便听得城下土匪们一阵阵凄惨的叫喊。但更多的土匪冲上来,而砸石头的人只要一露头,便被乱枪击中,终于,几十名土匪跳上了城墙。

此时廖江也没有子弹了,他举起一柄大刀,冲进匪群就砍,分外勇猛,守城的数百名青年,见廖江奋勇,也大声咒骂着冲进匪群,城墙内展开了殊死的肉搏战。

廖江刚刚砍死一名土匪,还未转身,便感到胸口一麻,他中了两枪,慢慢倒下去。几名青年一见,大叫“廖先生”,就来抢救。

土匪一听,急忙欢呼:“廖江被打死了!”土匪便撞开城门,蜂拥而进。

昏迷中,廖江听得喊杀声,他最后的念头是,他再也见不着云秀了——他此刻突然想到云秀。

正在此时,城内传来枪弹声,廖江艰难地睁眼一看,一个他盼望的人——程漾雷正带着一百多人冲杀过来。

援军一到,护城的青年们一下长了精神,和土匪们的肉搏也就更加勇猛。土匪们见到城内援兵杀到,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也顾不得许多,拔腿就往城外跑。顿时,城内土匪逃得一干二净。

程漾雷一步抢上前,抱住廖江大叫,“廖江,瘳江!”

廖江睁开眼,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眼一闭,就死去了。程漾雷气得火冒三丈,命令士兵们:“给我追出城,狠狠打!”

原来,程漾雷在江口处理一件案子,耽误了几天,见到廖江的求救信,马上带领江口的一百多名保安,星夜来铜仁。还在西门城外,便听得北门枪声不断,马上带人冲杀过来,刚好救得城池。

杀退了北门的土匪,程漾雷又带兵立马扑向中南门。中南门的土匪一听北门攻城失败,早就落荒而逃。

此次护城,自廖江而下,护城军民共阵亡一百五十七人,歼敌二百四十多人。廖江的旧部,仅剩下三十余人。

第二天,铜仁城举行公祭。人们在廖江的遗像前痛哭流涕,以前的这个土匪,一下子成了铜仁最大的英雄,桑大夫扶着灵牌,老泪纵横。

廖江余部三十多人,第二天便悄悄地溜出了城,他们又重新上了六龙山,将廖江的死讯告诉了云秀。惊异的是,云秀没有一丝悲戚,只是拔枪对山上放了数枪。之后,土匪们拥戴云秀为首。转移到湖南的阿拉一带活动去了。而六龙山,便逐渐成了杨政国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