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选修课
防空警报渗入了每一缕空气。在连绵不绝的烟雾中，德尔美凝视着已经死去的同学们，许久地伫立，惊诧，而又悲愤着。
回到那个再普通不过的上午。机器人教师还在重复着历史课，哈欠声此起彼伏。头顶上，灯带像是打饭队伍般漫长，从后墙一直延伸到前方的显示器。每个学生都在试图进入梦乡。她用触控笔狠狠地扎进课桌上的屏幕，玻璃登时碎裂，随后又拧了几下，让那些纹路如蛛网那样蔓延开来。
“德尔美·艾玛，请你不要破坏卡布尼高等学院的公共财产。”
声音很大，把个别迷糊的学生惊醒。教室里光线呆板、困意弥漫，肚子里咕咕叫。
在出故障而关闭的屏幕上，映射着她的倒影。扎起如火焰般赤色的头发，再结成单马尾辫。皮肤粉嫩且透着点红晕，瞳孔深邃，像一对紫水晶那样清澈，这正是她纯血统卡布尼族的特征。尖耳朵就如同旧世界神话中的精灵。她那张迫切渴求战斗的嘴，则盘踞在高傲不屈的鼻子下方。用手拨动耳垂，那对昂贵的绿晶石吊坠也随之晃动。
电子合成铃声尖锐鸣叫着，也意味着这节课到此结束。
“请大家在我手中的全息屏写好你们对这节课的评价！另外，选修课办公室要登记第一次旁听的同学资料。”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位梳着浅蓝色短发的女学生，皮肤很白，正在向大家招手。
可是所有人都似乎在躲着她，快步走着，没人与她对视，甚至不打算偷偷拨弄她的志愿者吊牌。至此，教室里只剩下了德尔美一个人。
“这位同学，看来你是第一次来阶梯教室旁听共和国史这门课吧？”她的话语亲切而清亮。
德尔美正打算跟着大部队撤离，但她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好吧，你要我填什么？”
“当然是你的个人资料！这有助于选修课办公室为你推荐更优质的课程！”说着，双手直接递过来空白全息屏给德尔美。“我是艺术学院舞蹈系的莉莉卡！也是选修课办公室的志愿者，打扰了！”
德尔美接过那块全息屏，拿起触控笔，上下翻飞，很快就将表格填完。莉莉卡却把目光对准那块被扎烂的屏幕，表情逐渐变得厌恶。
“你知道这是选修课办公室的财产吗，同学？”
很明显，那种眼神已经更改为蔑视：毕竟到这个教室上课的学生，都只是为了补齐学分而已。等到他们连续打卡，把漫长的四十多节课睡完，也就达成了目的。
只不过，当莉莉卡接过全息屏，看到上面的“父亲职业”中写着“艾玛化工集团首席执行官”的时候，她的表情竟然又逆转成为万分恭敬了。
“其实呢，每个同学在每个学年中都会扎坏桌面显示器，这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啊，呵呵。”虽然态度有所转变，但语气中还是极尽嘲讽。莉莉卡咧着嘴轻轻微笑，试图把自己的鄙夷变成标准服务化表情。
“啊呀，没事了呢，你可以走啦。”她把全息屏幕贴近手环，就被储物空间收纳了。接着就往旁边一闪，让出条路。
德尔美没好气地瞪着她，这个志愿者简直就是她的错误复制版本。
刚走出教室，手环中便叮咚作响，有人给她发消息了。而在她身后，那个志愿者似乎正在自己的通讯终端上连续按键，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发密报那样。
她在手环上轻轻碰了几下，闪光消失，最新通知映入眼帘：德尔美·艾玛同学，请你从速到学生会总部报到，有紧急情况。
她连忙关闭提示信息。可她正要走出选修课大楼，脚还没踩过门沿，就有道红色的警示全息条幅，将她挡在了门口。这全息条幅附带着阻隔力场，相当于有个隐形罩子那般，把人牢牢扣住。
“该死的志愿者，我就知道。”德尔美看到另一条全息提示蹦了出来。上面有行高亮显示的提示文字：需要赔偿公共设施。
德尔美无可奈何，这讯息是公民管理系统弹出来的，只要你努力工作，或是做出善举，就会增加点数。如果你干尽坏事，你的点数则会被扣成负数：意味着你需要到星际刑事总署报到了。
她被笼罩在隔绝黑幕中，随后一个提示音响起：“亲爱的公民，刚才有人反馈您破坏了卡布尼高等学院选修课部门的私有财产，系统核实举报有效。您可以选择扣除10个公民点数，也可以选择缴纳一千个卡布尼元的罚款。”
“烦死人了，我还是选择扣钱吧。”德尔美用手环碰触界面，弹出她的账户信息。系统随后提示：“亲爱的德尔美·艾玛小姐，您的账户余额为十五万卡布尼元，是否缴纳一千元罚款？”
点数能不扣就不扣，犯不着为了这些事去社区中心报到。这样，穿着巡查制服的家伙也不会找麻烦。
“转账已经完成，谢谢您的配合，德尔美·艾玛小姐。希望您继续在生活中做一位遵纪守法的共和国公民，祝您有充实、幸福，而快乐的每一天。”
“我也祝愿你，”德尔美叹了一口气，周围恢复了明亮，力场也消失了。“我才不会再来这个鬼地方。”
这是每个人必须遵守的部分。在公民管理系统的控制下，共和国的星系再不会有人乞讨，或是抱怨自己的工资不够，每个人都会按照劳动量获得应有的报酬。即便是随便做点好事，都能获取公民点数。不过为了在个别商城体系中购买商品，依然保存了基础货币的存在。当然，你可以做出选择，用货币，或者用点数。
手环立刻弹出了新消息：“德尔美·艾玛同学，你的选修课课程已被审核办公室取消。”
不去管它。漫步在校园的林荫小路上，安静祥和。广告无人机在空中穿梭，投影出国防委员会颁布的封锁航线提示：卡布尼星球对外的主要进出港路线均已关闭。
她已经对这些提示感到麻木，然而，受影响最大的还是旅游局。从两个月前开始，德尔美家总共给那个只有两台机器人的部门提交了七百次申请，以获得前往卫星上人造海滩度假的资格，不过皆是石沉大海。
星际电台中依然播放着几周前演习舰队遇袭的新闻，经久不息。而远处的云层中，星际巡洋舰的身影若隐若现。像一片阴霾般，正在接近这个美丽、幸福而又和平的世界。希望只是自己多虑了，什么也不会发生。德尔美用悬浮车停放规划线玩跳格子，像兔子那样前进着。
“呀，你在这里！”露琳从路边出现了。“快点快点，我们要迟到啦！”
接过她手中的糖豆，在嘴里扩散柠檬的气息。眼前的阿拉泰族少女，踮起脚尖才能和德尔美肩膀平行。绕着她来回转圈，皮肤是小麦色，还有橙色的双瞳。而金色双马尾上固定着两只空气净化球，校服坎肩下是特殊的绿色制服，那就是露琳的第二身份：环保组织成员。
“怎么又要开会，昨天我们刚讨论完买多少薄荷冰淇淋，这次又怎么了？”德尔美和露琳走进了学生会总部所在的大楼，这里从接待台到储藏室都贴满了神秘兄弟团的海报，就和他们乐团的知名度一样，无孔不入。
大厅里转动着新闻全息彩条，还挂着“十点后戒严”、“新的选修课可售”等牌子，以满足纪律监察员和那些学分基本为零的朋友们的需求。
露琳刚刚按下电梯按钮，但是她停住了，仿佛有什么空气墙在阻挡她。略有沉思，便低声问德尔美道：
“如果我们明天就会死呢？”
“你是在说前天没有打完的游戏关卡吗？”德尔美看着她的表情，露琳很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和周围来往穿梭，且面带微笑的同学们很不相称。“我们只需要读档，复活，就可以吧？”
“那如果你死而复活，你要做什么呢？”露琳的表情更阴沉了。
“我想，那我要去买一瓶关口汽水，我运气很好，一定会中奖的！”德尔美拍了拍她的头。“怎么啦，今天不像你呀。”
“不，你不知道，不会的，”露琳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把她拉上了电梯。在漂亮的观景窗外，是卡布尼的天际线。阳光耀眼，而轿厢的角落却暗淡无光。“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一切照旧。”
“没事的，”德尔美还是搞不明白。“我想一定是会长发现了我藏在她化妆盒里的五彩拉炮！”
说话间，电梯已然抵达楼层，静悄悄前进，秘书隔间里贴满标语。都在反对课程售卖。红色地毯向楼道尽头延伸，最后一道气密闸门之后，就是卡布尼高等学院学生会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