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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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真相小剧场21 风止云散月夜晴

一个月前,高阳公主接到圣旨早早就进宫了。在含元殿前的石阶上,她亲眼看见神剑周身裹在锦缎中、被五花大绑得如同粽子一般、静静躺在金丝楠木剑盒里,由礼官一路从乾坤殿护送到大明宫的朱雀门。

陛下降旨说,无论是宫妇、朝官,还是侍卫宫女,都可前来一观。

雪主告诉高阳,出宫后还有乌泱泱的百姓夹道两旁,共同瞻仰这天降大周的“神迹”呢。高阳听后很惊讶:“这把剑是什么来历?竟得到陛下如此看重?”待听过雪主描述几日前太极殿里,圆润献剑的事情后,她更是心中暗叹神剑竟有如此威力。

昨日,圆润累了一天才在乾坤台上做好了祷告天地的仪式。满殿五彩斑斓的旗帜在热浪里飘飞,将庄严素雅的乾坤殿装点一新,非常热闹威武。

丝竹舞乐声在光月殿响起,小酌几杯后的李陀找来徐太医把脉,闲暇时问起后宫里可有宫妃新发身子不适?毕竟几日前大长公主、皇后和几个宫妃接连病倒,闹得宫仆杂役们人心惶惶。得知后宫无碍,他满意点点头,大手一挥又吩咐下去,厚赏太医署和三清殿。

他思来想去,还得是神剑保佑后宫安宁啊!就得让大伙都见见,饱览这无上福泽!

于是第二日,仪式继续。浩浩荡荡的人群蜿蜒曲折,只为一睹圣物风采。在一片片欢呼声中,礼官举着剑盒一路接受叩拜,浩浩荡荡一群人马出了金陵城。

(一)

这一个月,是李洛忙碌而充实的一个月。她先是把王汝写的那本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咀嚼王汝笔下的故事。

王汝曾是易氏的爪牙。她能在几年内迅速掌权,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国师的帮助。那么关于萧后的秘闻,也定是从易氏处得知。两人同为宫妃,一同出游也说得通。倒是忘了两湖楚氏!也许可以验明书中真伪!

她速速写了封家书,将书和信一同寄回了金陵公主府,请母亲暗中协助此事。等长安的事情忙完,一众人班师回朝的时候,到时候皇甫先生也该拿着口信从两湖回来了吧?

书中提到,萧后最后一次游长安,她是笑着去,板着脸回的。从前她是后宫新宠、凤位新后,在大陈风光无两,无人不羡慕她的尊荣宠爱。可是最后一次,易氏悄悄使了点小把戏,一夜之间就离间了帝后二人。两年前恩爱得如胶似漆,现如今那薄情郎却抱着其他佳人嬉笑玩闹。

她跑去喝酒,喝得醉醺醺,连脚步都轻浮摇摆。走到廊下,看见未干的水渍,她抱着自己的侍女,眼泪决堤。不是因为感怀自己悲苦的一生,而是忽然发觉,自己身为皇后,身为女人,除了喝酒便找不到别的方式发泄。

她不能回家去找父母亲痛哭,因为双亲已然不再;她不能向任何人诉说,因为年少时的青梅早已远走他乡,而留在她身边的女人都是对手;她不能指着那龙椅上的男人痛骂,就像他刚才对待自己那样,因为这天下是他的天下,她还要倚仗他而活。

她甚至不能大声哭、不能大声笑,不能大声说话,不能大步走路,因为那在以前是他口中的“女儿家的小性子”,现在则是他口中的“中宫失仪”。

她在荣宠中沉溺了许久,在后宫中算计了许久,早已忘记自己当初的样子和心境:只是因为想要献剑换赏赐,为父亲治病,她才借了盘缠上京。可谁都没有想到,命运会开这样的玩笑。

她贵为皇后,除了大型皇家祭祀仪式必须要出宫外,她甚至都无法迈出朱雀门,人们都以为她飞上枝头变凤凰,她却知道了,现在的自己就如同宝剑一样,永远被锁在深宫。

她哭累了,盯着红肿而迷离的双眼,看向身边吓得尿裤子的侍女。忽然觉得,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更尊贵、谁更低贱。

还有谁可以相信?还有谁可以依靠?还有谁可以相伴一生抵御这无穷的绝望?反正不是身边的宫女。她踉跄着起身,抽出发簪亲手了结了身边人,将秘密永远沉在了水塘中。

而后,她点了一把火,烧了自己染血的宫服。火光在眼中跳跃,将她的脸烧得又热又干。衣服烧了,身份会消失吗?身份消失了,痛苦会离开吗?她回想着今夜和以往的点点滴滴,终于隐约明白,天地间的悲,人世间的苦,断不会因为承受了几年的荣宠就消失,一切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回到她身上而已。

那是一个很晴朗的夜晚,就如十几年后的今晚一样,不干燥、不炎热,因为空气中充满了清爽舒服的水汽和雨后泥土的芬芳。长安好久没下雨了,那日却下得很大,就像她湿漉漉的眼睛和溃堤的心情。

毫不意外得,她的所言所行被该知道的人知道了。皇帝继续宠着易氏和别的女人,却独独冷落她、责骂她。

只是两人的隔阂还未越扯越大,大陈突起战火、危及长安。寻欢作乐的达官显贵们,不得不随着圣驾速速遁回金陵,谁也没来得及管管这座无辜的城池。

(二)

窗外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深夜了,会是谁呢?在摘星阁里的三个女子面面相觑,默契得拿起了各自的武器。李洛抽出纳南琨送她的短刃,银龙断了,老姜还在父王军中未归,没人给她新做一把更好的;周妶抽出佩剑冲向窗前,保护好李洛是她的责任;周姞没有武功傍身,只能拿出一根木棍防守。

“别怕,是我。”李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外,“洛儿,我可以进来吗?”

“开门。”李洛收起短刀,向靠近门口的周姞吩咐道。周妶也迅速收拾武器,守在门外。

北地局势渐稳,有些人开盘算着重建势力范围了。也不知是不是有关王汝的消息传了出去,现在长安至少有三股势力在追查他,还有另几队人也在为各自的主子奔走筹谋。

“光这三五日,秦澜紫已经在院子里抓了两个了。俞公子帮了不少忙。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无需担心。”李霩打开食盒、拿出羹汤、吹了吹递到李洛面前,“晚上别熬夜看书了,我给了你做了安眠的羹汤,吃一点润身子。”

“嗯?二哥亲手做的吗?”李洛接过碗闻闻:浓香四溢!勾人的味道惹得她俏皮浅笑。前几日病刚好,小厨房不给她做甜食,她看书都心不在焉。

“百忙中抽空做的,全天下......嗯,估计也只有霁月尝过我的手艺。”李霩笑了笑,嘴角露出一丝苦涩。昏黄的烛光下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

只有霁月唱过他的手艺。多么凉薄寡淡的人情啊。从前生母是他最亲密的人,现在别说亲密,就算连亲近之人,也许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吧。

他对母亲的记忆完全模糊了。宫人告诉他,原来是他五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救了几天几夜才从鬼门关把人拉回来。关于之前的事情就再也想不起来了。那时候姑祖母看他可怜,就时常叫高阳把他接来照顾着。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再然后,皇祖父带着大军攻下金陵,大周初立。年幼的他也结束了寄养在外的生活,一大家子人搬进了宫中。大人们忙着朝政又将他忽略了两三年,直到八岁朝堂稳定,他才开始被皇爷爷接在身边读书。从小吃苦吃惯了,他比旁人更为沉稳耐劳,加上老师教导有方,很快皇爷爷就发现了这个孙子的机敏与天赋。

其他几个儿子在战争中丢了命,如今只剩下李陀和先天不足的鲁王,李运隆不得不考虑接班人的问题。李陀的长子夭折,其余皆是稚子,只余下李霩还算看得过去。

“国泰民安,四海皆宁,就封安宁王吧。”

李霩就这么站在了朝堂上,如履薄冰地打量着太极殿的文武百官。

再过几年,他渐渐熟悉了朝中事务,人也长得高大精神,先帝就把很多事悄悄交给他去办。益州、云山、江南、两湖......早在十几岁的时候,他就走遍了大周的江山,培养出了自己的暗卫和消息网。

在别人眼里,他既是长子、又是皇后养子,为人忠勇温厚、深得陛下信任,将来继承大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是在他自己看来,心中好像有一块地方并未填满。

他常年奔波在外,身边只有信得过的亲卫。回到府中,更是无人依靠、无人陪伴,没有一个家该有的烟火气。

“直到今日做了这碗羹汤,我终于明白了心中的结。我好像孤单一人很久了,心中平静如水,淡薄到没什么牵挂和依靠。我一直在奔跑,从未找到能栖息的地方。”

说着说着,眼睛里就有了些湿润,只是欲哭而无泪。李霩早已在年复一年的忙碌中,学会了控制眼泪。他继续向洛儿倾吐心中苦闷。李洛此时也搬开了榻上的小茶几,坐得离他更近一些。

“我被皇后收养后,很快霁月也跟了她。多了一个小妹妹陪我,我当时心里非常开心。我想给她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等她长大议亲的时候,我就给她把关、给她撑腰,不能让婆家亏待她;可是我那时还小,甚至无法想象她出嫁的样子。”

“嗯。四姐和裴麟成亲的时候,我可是看见二哥你偷偷哭了哦。”李洛看着他笑起来,像是安慰,又像是“威胁”。两年前霁月生辰,先帝在光月殿给霁月和雪主各自封了名号、给了宅子,赐了赏金,霁月风风光光嫁给了裴家次子。

成亲那日,李洛走出宫门目送霁月出嫁,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李霩站在树荫下“乘凉”。别人看来他似乎很热,偷偷举起袖子擦了擦“汗”。只是李洛知道,他转身哭了。

“霁月虽不是我亲妹妹,可是我从小带她,看她高高兴兴出嫁,我自然是喜极而泣。”李霩并不否认,“月月小的时候,有一次生了一场大病。是我亲自守在她身边给她熬药。她病好了以后,也是我学着给她做了这碗羹汤。直到现在,才多了你尝过我的手艺。”

李霩伸手捏捏洛儿那逐渐养得胖胖的小圆脸:“那时候她笑得跟你一样可爱。”却反被李洛伸手抓住。二哥看起来很伤心。她拍了拍他的手和背。

“不说了。身为皇子,心中该牵挂着万家灯火。”李霩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发现自己实在待得太久了。也不知怎么的,今日心血来潮做了东西吃,竟惹出这么多心事。洛儿要看笑话了吧。

李洛看着他强忍苦涩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为什么身在皇家应该放下私念?难道自己就不重要了吗?若是自己孤身一人了无牵绊,天下人又如何其乐融融呢?

虽然从未理解过兄长的痛苦,就像他也无法理解自己随时会失去生命的痛苦那样,但是李洛还是重重拍了他的肩安慰道:“做人就是如此辛苦。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不能选择自己的寿数,但也许可以改变自己的心境,把每一日当成最重要的一日呀。二哥身为皇子,身上的担子千斤重,才更加不能累坏自己。”

她伸出手指朝上戳戳,暗示李霩还有秦澜紫可以跑腿呢。“我也恢复好了,二哥忙不过来的话,尽可叫我。”

李霩无声笑笑,摇摇头。“他每日跑腿够累了叫他多歇息一会儿吧。再说很多事我还须亲力亲为。今日耽误你歇息了。你早些睡别贪玩。”

李霩本想起身告别,但是站住一定,忽然想起来今夜本是想来告诉她消息的。

心软误事。以后不能这么心软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