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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真相小剧场(15)卫陵庄之计
太阳躲在云层里,只在天地间懒懒投下几束光,便追寻不到踪迹。本来好好的日子,硬是突然间风云变化,叫层层密布的云夺了阳光去。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匆匆赶路的人见天色有异,周遭又重变得清冷起来,无一不夹紧身上的老袄,提拎着东西的双手缩在衣服里,勉强得了几分暖意。
(一)
街头的几株柳树抽着细枝在风中摇摆,轻轻掠过朱幔马车的穹顶,似乎在向车里的两个小宝贝招手。裴家两姐妹带着兄嫂的两个孩子坐在王府的马车中,不时掀开小帘,指着街边的招牌、酒幡教他们认字。一车五六人,并着后头跟着的几位丫鬟、乳娘、护卫,一行人慢悠悠走在朱雀大街上,赚足了目光。
路边的小摊贩见这阵仗非富即贵,便也胆子大起来,高声吆喝着叫卖着。车里的两个四岁多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一听见有糖人、有酥饼,再也不能好好呆在车上了,挣扎出娇婧的双臂就要下来吃糖。
幸好娇妍机灵,一把抓住了孩子俩,不至于酿成什么危险。
她小心带着两个孩子下车,一道靓影款款从眼角走来。她扶着玩闹的孩子,抬起头便看到了老熟人。
“我说呢,今日竟如此有缘分。”庄王妃穆图氏带着身后的乳娘走上前来见礼。
“原来是王妃娘娘。”娇婧也下车,整理衣衫行了礼。
三人出身高门,又与皇家结了亲,身份自然是贵重无比。就那么端端一站、微微福身,头上并衣带上的金银珠翠便发出好听的声响,身后的酒楼茶馆更显得蓬荜生辉。
“裴夫人,外头冷,不如找个暖和的地方说话?”穆图氏递来一个汤婆子,凑近裴娇婧低声道,“听闻下个街口,新开了一家清谈馆,名叫揽月楼。”
一双大眼盯着娇婧,仿佛听着能从语气中读出非去不可的意味。娇婧也转头凝视她,笑着答应了。
揽月楼,那是宸王殿下的产业,几月前从云山回来的黄律除了进出书房便是出入揽月楼,想都不用想是为殿下传送情报。这会儿去兴许还能和他打个照面。
她选在我的地盘是什么意思?
一路上,娇婧都是嘴角含笑,微微侧身看着穆图氏一个人说话,偶尔娇妍附和几句,倒也不十分尴尬。她们前不久才在光月殿见过面,那时未曾相约,今日她出门也是实在受不住两个小祖宗在府里闹王爷才临时决定的。
怎么就碰巧遇上庄王妃了呢?
心中的疑虑未曾解开,只听车夫喊“夫人,到了。”她便也小心谨慎收敛了心思,扶着手下车。
不一会儿功夫,三人便来到一个大厢房内,她们褪下披风懒散随意得倚靠在软榻上。
中厢置了扇大屏风,后头雅座上放了新鲜瓜果和可口糕点,窗口是早新摘的各色花卉,装点在几株盆景之间,一眼望去正能饱览一整条大街,还能隐约见到宫中兴建的一处楼阁。
果真是清谈的好去处。
几个奶娘识趣得将孩子们抱到右厢照看着。左厢中便是三个贵妇人窈窕倚坐,惬意地饮了两杯暖身小酒。
“裴夫人日日照料两个孩子,真是辛苦。”庄王妃先开了口。“今日难得出来一聚,我所性将话说的更明白些。”
“裴夫人这阵子得好好照看您的两个侄儿,最好日日跟在身边。年关将至,人潮涌动,孩子丢了可不好找。”
“若孩子不小心走到了长安,那对前线的将士来说更是麻烦。”她吐了口气,悠悠饮茶,顺便观察对面两姐妹的神情。
裴娇婧先是一愣,再想到如今的局势,便心中明了。“北邙人潜入金陵是不能可能的事,眼下两国交战,商贸已停,更何况金陵往来车辆人马均要接受三重检查。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胆子这么大。”
她不信?穆图氏扯嘴一笑,盯着她俩道:“金陵久承太平,自然不会想到饿狼早已环伺。前些日子震惊朝野的慷县疑案想必夫人也有所耳闻。”
她说的是黄律带着慷县县令王大仁回京述职之事。这王大仁,家宅着火时却在山里被找到,还把黄律当成北邙人破口大骂。千里迢迢被押送到大理寺审问后,一口咬定是北邙给了极大的好处他才铤而走险卖朝廷救济粮。
可问到粮运去了哪儿、他得到什么好处、是与什么人在何处交接时,他却梗着脖子说要粮没有要命一条。再过一阵,他便在大理寺地牢中畏罪自尽了。
此案在那时,正是交给当时正好在京的庄王主审的。只是后来庄王又离京了,案子兜兜转转还是落在了李霩身上。
“你可能不知道,王大仁,我在云山时便见过他。那一副想要占尽便宜捞尽好处的嘴脸,令我至今难忘。他是不可能畏罪的。”
“走的这么不明不白,只会是幕后之人怕事情败露了结他。”穆图氏往门口一瞥,似乎笑了笑。“贵府查案的方向,应是金陵的我族内应。”
看着裴家两姐妹复杂的神情,她收紧身断,缓缓站起,朝着外厢走去。
“琳琅!庄王府送了宸王府这么大礼,不仅仅因为手足情吧?”裴娇婧反应过来,起身反问。
“今日与霆无关。我不远万里来和亲,为的是求永世太平。今日卖你一个人情,只望日后对我族的子民手下留情。”
她素手一展,并不费什么力气就开了门。看着打扮成小厮样子的李霩,笑意深深地走了。
“贵客慢走。”李霩望了里头一眼,便扶着庄王妃下了楼,目送其上了马车。
(二)
府里的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树叶零星的枝头沾满了细微的水珠。侍女小厮们在廊下仔细扫雪,整出一条干净的庭院小路。见主子回来了,她们站立一边,行礼问安。李霩挥手,她们便接过孩子照看去了。
走在潮湿清冷的石板路上,娇婧的心也仿佛跌入了深谷:“琳琅刚才的话,想必王爷已经听到了。”
“你放心。王府暂时是安全的。只是本王尚未查清余孽,这几日你和孩子先不要出门。”李霩拉着她的手走进小书房,一股温暖清爽的香味瞬间袭来,驱散了冬日行走的寒意。
“琳琅猜得不错。王大仁还活着,就在这扇门后的密室中。”李霩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一扇书架。密室的机关换成了一瓶木纹骨瓷棕瓶,与书房内沉静平和的氛围更为协调了。“审了他好几日,他就像嘴糊了似的说不清楚,本王便当机立断将其秘密送来暗室中。所以牢里那位只是替死鬼。”
“王爷需要我做什么?只要能抓住凶手,娇婧愿听王爷差遣。”
“本王要你演一出戏。引蛇出洞。”
三日后。又是个难得的、温和不刺骨的小晴天,裴家两姐妹带着调皮的两个孩子走在朱雀大街上。
年关将至,道路两旁的小摊贩越来越多,卖的那些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光鲜夺目,新颖奇巧,恨不得要将整个摊子都塞得满满当当。孩子们这儿逛逛、那里摸摸,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好奇。
拉着孩子们的小手走着,娇婧不知不觉就看到转角一处杂耍团。她走近一瞧,原来是地上铺了一块布,那手艺人就骑着自己做的劣质独轮车在表演顶碗。
顶了八个还没碎,倒是有两把刷子。一只只酒碗在他手中来回翻转,飞过宽肩、稳稳落在头顶。娇婧看着周围的百姓纷纷鼓掌叫好,心中也觉得热闹。只是这艺人的面相轮廓看起来挺眼熟,这使得她有些疑惑:难道殿下安排的人竟在此处吗?
思虑间听见一声竹板打响,一种熟悉的声音缓缓到来:“话说从前有户富贵人家,生得一双龙凤胎,那孩子水灵灵的甚是惹眼~”她抬眼望去,竟是揽月楼的“小伙计”,也是王爷书房的熟人。那这耍碗的艺人便是......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秦澜紫一个没注意,连着“叭”的好几声,十余只碗全碎了。
果然只有两把刷子。她心想。殿下安排这么一出,甚是有趣。
眸眼闭上又缓缓抬起,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她朝着黄律点了点头,玉手轻轻一放。
秦澜紫的表演失败了,人群响起嘘声。有的推推攘攘吵着退钱,有的摆摆手说没意思,挤出人潮。他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
一盏茶后,他退到远处“歇息”,趁着没人注意立即换上了黑衣。说书人继续在人前绘声绘色地表演。
再过了一炷香,娇婧听完了书。忽的就“想起来”孩子不见了。于是她装模作样、慌里慌张得找起来,连带着买好东西来汇合的娇妍都吓了一跳。一听孩子是在街口不见的,她一鞭子就劈开黄律的小书桌,骂道:“什么胆大包天的东西!把孩子交出来!”
一阵灰尘扑鼻而来,看热闹的百姓纷纷作鸟兽状四散而逃。这一下街头更是乱成一锅粥,有吃饱了饭的闲散路人探头探脑上前看,有害怕引火烧身的布衣走卒挤着脑袋要逃。
娇婧、娇妍情急之下也不顾什么贵女仪态了,掀开那些旧布料子和半掩的木箱就要找孩子。身边的丫鬟婆子拉都拉不住。她们俩那着急悲切的样子,仿佛姐妹俩丢了自己的孩子那般痛苦。
找了一会没找到,娇婧干脆系开车轿,飞身上马,速速奔往大理寺报案。因为王爷就是这么安排的。
接下来,事情就会闹大。满城百姓都知道宸王府丢了两个孩子,议论那裴家的姐妹俩为了孩子,连妇容妇德都不顾了,摔着鞭子在街上打闹。
再接着,朝堂上便会有人借此机会弹劾宸王,不用想,都是平时李霩大刀阔斧办事后,得罪的小东西和他们背后心怀鬼胎的老东西。而李霩会在陛下面前极力陈情,让陛下知道裴麒的两个孩子亲如李霩亲子,且他们对稳定前线有着重要意义。如此,李霩就能调起巡防营和城卫军,全力排查城内细作,特别是云山和北边过来的人。
同时老百姓中又传开了。说那两个孩子已经被拐过江了,藏在城北的一处叫卫陵庄的地方,因为那是往北去胶东和黄河的必经之路。庄子有一百多户,离金陵不远不近,正好藏人呢,谁谁谁去庄里看亲戚,就见到了那两个锦衣毛孩。
最后,只要消息传得广、娇婧哭闹得真,幕后之人就会按捺不住。
若实在骗不到他们,李霩只能再拿出一个办法。
但这得容他再想想。朝中诸事缠身,能想到这么多实在不容易,多亏了黄律。
你们最好一次就上钩。他心想。
(三)
也许是快过年了,大家都开始急躁、散漫、一颗想回家歇着的心时时刻刻在胸膛撞击着,盖过了一切。
正好这时,前线的捷报又传来:裴家率军打退了三次北邙的进攻,再次守住了乐游原。待开春后意欲整军肃顿、剑指长安。
裴老将军还在信中说,年关将至,本该早日凯旋为吾皇恭祝,奈何战事胶着。只盼陛下安康,阖府安宁。若是孙儿能写封书信传来就更好了。
这个消息同样被李霩添油加醋一番,传遍了金陵。
坐不住了。
十日后,秦澜紫来报。一队死士深夜来了卫陵庄,被他和黄律全部诛杀。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已经问出了东家和联络人。
李霩难得在家府里睡了午觉。皇帝体谅他心急又劳累,特意赏了他三日休沐:好好安慰娇婧、最好找到孩子。这会儿他洗净了疲惫的身子,躺在书房里合眼歇息。
兽金香炉中飘出丝丝竹木龙涎香的味道,高山密林中的清泉之味缓缓抚过每一寸桌木。
他做了一个很浅的梦。梦中是一处金光大殿,是李霩从未见过的奢华。一位华裳女仙跪在自己身边哭泣,头上的金丝抱枝簪随着她的哭声起伏微颤。他听不见她哭着说什么,也听不见远在百步之外的高座男子在说什么。
她为什么要哭?他们在说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
梦里的他仿佛身处在透明的厚茧中:看得见,却听不见、摸不得,所有的感觉被无限放大、挤压、收缩,他不得不挣扎、呼喊、像被关在密室中,又像一个天地混沌、乾坤初开时茫然无知的婴孩。
最近半年不知为何,都是做的这些类似的、断断续续的梦。
秦澜紫和黄律的出现打破了梦境,让他猛地惊醒。他支起身体,揉揉惺忪睡眼,开始听他们查到的消息。
“意欲劫走孩子的,是沐夫人。”他低声回禀。
沐青青?李霙的那个女人?李霩很不解。
也许刚睡醒,脑子转得不快。他并不觉得一个明艳轻佻的深宅少妇会有什么能耐。
“死士是买来的,共十两金。联络人是宣王府马车夫,我们的人在庄子里从北往南找,他们就从南往北找,果然听到孩子啼哭就上钩了。沐青青命他们找到人立即带信物到陇西武威侯府。”黄律拿出这枚信物呈上。
一枚小巧的双珠耳坠。采的是益州附近的矿,黄律久在益州也有所听闻,这是极品白玉。珠身通体浑圆、纯白透亮,但在阳光下,内里隐约是五颜六色的光彩。
“只是不知为何只有一只。”秦澜紫自言自语,“属下与黄律分头查了三日,结果得知,沐青青不是北地来的,她入王府前在街上闹事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她就是云山人,只是为她伪造身份的人好像不在了,查不到。”
“属下无能,请殿下降罪。”黄律说道。
“知道了,不怪你们找不到。那本就是易氏的东西。”李霩看着那耳坠,心中的回忆慢慢浮现。就在李洛小时候,他曾与虚渊到过云山,和王妃有一面之缘。
他的头沉沉垂下,似乎有些胀痛。为何是沐青青?竟会是沐青青?她来金陵一年半了吧?竟然足足一年半了!做了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容本王理理。”他揉揉脑袋。“先不要打草惊蛇。孩子们还在岑公的院子里吧?找人好生看着不要出差错。”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将孩子转移到了昔日纳南岑在金陵的落脚处,派了一队人看护,准备等人抓到,就说在城郊找到了孩子们。
此刻纯真无邪的孩子们正在玩泥巴。田间的牛羊鸡鸭、池塘里的虫蛙鱼虾都让他们惊奇。眼里尽是从前未曾见过的有趣的东西。
金陵太无趣了,原来外面这么好玩!他们开心地玩闹着。
菜地里、小路上都是他们跑得不亦乐乎的脚印,丝毫未曾想到他们的姑父正被一个冒牌女人烦扰得再无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