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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真相小剧场(14) 金陵庆宴
天景二年的冬天,乐游原大捷的消息终于传来。四万大军在岭南王和裴雄剑的带领下终于打退北邙,驻兵乐游原,为收复长安打出了漂亮一战。
据闻,战事情胶着的这几月中,岭南王曾带领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向西绕道,北上烧了敌军粮草,致使北邙后给不足、军心浮动。裴家两代人更是打出了亲密无间的配合,小辈冲锋突击,老将带兵突围,成功将北邙赶回长安。
捷报连夜送回宫中,新帝笑的一夜没合眼,第二日便在早朝宣布这个喜讯。
太极殿外,冬雪爬上枝头。李霩伫立在梅花树下,闭眼细嗅清冽的芬芳。清晨的雨露抚摸着乳白的花瓣,最后汇成一滴清水打湿他的眉眼。浓眉下一双明亮的眼睛缓缓睁开。他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小团白雾,随后伸出长袍下取暖的双手,用力捏了捏冻红的鼻子。
(一)
老太监刚送几位尚书出暖阁,转眼便瞧见树下赏花的李霩。他颠着小碎步走来。“老奴忠德给宸王殿下请安。”
“免。”李霩应声。舒缓的脸庞因微笑而更显得温润明朗。“元德年纪大了,父皇不忍心让他侍奉左右,雪主把你升上来做总管,你还适应吗?”
“折煞老奴了。”忠德的头冲得更低了,“多谢殿下关心,能为陛下尽忠是老奴的福气!哦,陛下方才与几位尚书谈话,让殿下久等了。老奴这就为您通传。”
他福身行礼,带着李霩进了大殿暖阁。
掀开厚帘,便是还未脱下朝服、一身庄严气派的新帝。不知是烤火太热,还是捷报喜人,李陀气色鲜润、面颊通红,满脸都是未尽的笑意。见李霩来了,便拉着他坐。
“你老丈人,很不错。”他左手招来小内监上茶,右手指着摊开的军报。“年初连连败退,朕心里急得很哪!果真雄剑一来,万事大吉!你看看,裴家个个英勇!诶,今日没见你带上裴家老二来?正好也让她高兴高兴!”
内监递上新泡的茶水,李霩慢饮一口,放下茶水回话:“回父皇,娇婧在府中照料裴麒的两个孩子,脱不开身。故儿子今日只带了江氏入宫,给母后请安去了。”
“江氏,哦!到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不大得你外祖父重视,给了个潦草的名字,”他用玉扳指敲敲桌子,思索一下便说,“取个蕙质兰心的蕙字,毕竟是你母家的女子,不好被裴氏压了去。”
“谢父皇赐名。”李霩行礼。
“话说到这儿,霩儿,朕得提醒你一句。你早已成家开府,如今仍膝下无子。这一点就远远不如霙儿。去了几个月督工,差事办好了,府里孩子也有了。”
“朕不知你什么想法。但你是嫡长子!”李陀把“嫡长子”说的真重,呛得他赶紧灌两口茶,“你皇祖父和朕,都对你寄予厚望,你若真心孝顺,便明白怎么做。”
李霩了然,仍是低顺行礼。“是,儿臣谨记于心。”
“朕也不说了,多少回了都。你最好听得进去!”他又差点激动起来,硬是压了下去。这时新纳的美人求见,说是做了拿手羹汤要请安来。他招招手,将美人叫进,拥入怀中。
李霩仍是低头微笑,恭敬谦和。
父皇说的没错。再讲多少遍我都不会听进去。皇祖父总盼着多子多福,因为开疆拓土打江山,需要儿孙们努力;父皇总盼着多子多福,因为后嗣充足,地位才稳固。
鲁王叔早年患足疾,已无继位之可能,祖父又早早定下江山,安宁稳固。故而父王还是和从前一样,自在随性,如鱼得水,日日抱得美人归。
幸而父皇也并不庸碌,只是性情多变凉薄尤甚。雷霆也好,雨露也罢,一切只为坐稳这把龙椅。雪儿胆大心细有理事之才,便赐她协理内宫,分权母后;苏氏嚣张暗中弄权,便擢升霆儿代天子巡视江南、收紧粮兵;裴家建功立业,娇婧将江氏比了下去,便赐名江氏名蕙,以示皇恩。
一切不过是为了平衡。
“怎么不说话?想什么?”李陀的质问将李霩的思绪拉回。
“回父皇。儿臣方才在想,宫中很久没喜事,该办个庆功宴了。”李霩神情自若,缓缓说道。丝毫未受方才的影响。“三弟六弟督查辛苦,不久前便传信说近日回朝复命,现在正好又赶上西北大捷。说是三喜临门也不为过。”
李霩正是想到了皇帝心里去。
阖宫半年没热闹呢,冷寂得很。上一次开宴舞乐,还是月儿顺利产下孩子。这几日诸事顺利,北邙攻周的阴霾也被乐游原大捷挥散,少不得大贺一番,稳定人心。如此甚好,一举多得,那便办吧!
“依你所言。”他点点头,尝了新美人送来的补汤。“岭南王,此役立功很大,听闻其胞弟也在金陵了?”
“是。岑公与两位帝师几月前到的。头两日他住在公主府,后来便搬出去了。”李霩细细回想了一番。
“那便一起叫上,同乐。”他放下汤,挠挠美人的下巴,挥挥手又叫她下去了。
“可他现在人在临安王府,照顾王爷长子琰。”李霩抬眸道。
“那更好,叔侄二人都叫来宴饮,岭南王家的不可怠慢,不然便是伤了将士的心。”他大悦。
随后又想起什么,他问到:“高阳呢?让她也来顺德殿看看姑母。”
“是。那儿臣便下去办了。”李霩告退。
(二)
冬日的临安分外静谧。寒风入骨,像是针头般细细密密刺痛皮肤。纳南琰揉揉眼睛,又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撑着跛足站在岭南王府门口,等叔父和两位帝师归来。
“公子,”侍女流苏送来一个汤婆子,递进琰的怀里。“天寒地冻的,快些进屋吧,我在这儿等便好。”
“这个时辰两位师父也该回来了,我想亲自迎他们。”琰裹紧披风,耐心候着,“你回去看看,下酒小菜是否备好,晚饭再多添一锅鸡汤,给老师和叔父暖暖身。”
他拉着流苏,拍拍她光滑柔嫩的手背,收紧、放开,示意她下去忙活。短暂的缱绻之间,她也懂事地行礼退下,不再多言。
转身的时候,琰缓缓挪动着不甚利索的右脚,朝着湿漉漉的天空叹出一口气,思绪便随着枯枝上的飞鸟,回到从前。
听府里的瞎眼管家说,娘亲离世的时候,父亲在外征战,最后一面也没见上。父亲取得战功后,又娶了公主,从此长居金陵。等生下小洛儿了,一年更是只回临安三四次,小住十天半月便又回去了。余下的那漫长的三百日,便是与王府中一众仆人相伴度过的。
尽管父亲与公主待我不薄,吃穿用度未曾落下,功课也年年过问不曾懈怠,可我知道,我的人生就是缺了很重要的东西。
我不愿再等待了,父亲长久不回,叔父亦可为我做主。流苏,她很好。是她陪着我一起长大,一起看书、识字,一起玩乐、欢笑;是她为我呵斥刁奴,是她为我打理王府,是她细心照料我先天不足后天摔坏的腿,是她与我长夜谈心,化解我的苦闷孤独。
今日是我弱冠之日,叔父一定会答应我。
“琰儿?”纳南岑一走到街口,远远便看见琰儿挺直地站在门口。颀长的身型和忧郁的神情,与其父亲倒十分相似。
眸眼中的白雾散去,他也看到了缓缓走来的叔父和两位有说有笑的老师。他颠着步子迎上前去唤了声“叔父”,却被岑公一个健步紧紧扶住:“你的足疾好不容易有起色,不可再受寒了。有话进屋说。”
四人穿过朴素的外堂,进了府中精巧雅致的内院。热酒、温茶都备好了,热乎乎的鸡汤和其余菜式也陆续端了上来,他们换下湿寒外衣交给小厮,纷纷坐在塌上取暖。
“小琰儿,为师今日在书摊上得到好些宝贝,有空看看。这几月你功课学识都长进不少,该看些学问深厚的书了。”赢河清小酌一杯,转头瞥向那一摞旧书,这是他“行走江湖”多年不变的爱好。
“为师则不同。”皇甫焱眯眼朝着纳南岑笑,“他生的如岭南王一般周正,这个年纪又大多血气方刚。那为师就择了一些适合他的话本。”
“诶~诶~诶~你个不正经的,还皇子师呢,可别误了我宝贝贤侄。”岑公挑眉道。
三人虽然年纪不相仿,但好歹也是从云山到临安大半年的交情,处下来早已相熟甚深了。这么打趣着,纳南琰的脸已经红了一半。
“岑兄,你知道皇甫这个性子,一直以来都是观察细致,又爱端着。你怎么不问问,皇甫兄为何要送这话本子?”河清饮酒三杯,已经微微上脸,准备毫不留情地戳穿皇甫的真面目。
一转眼十年了。大兴殿前那泰然自若的清秀少年,如今是他这个指点江山、醉酒当场的狂人最好的朋友。早年间皇室诸子还小,他们俩勤勤恳恳教书,还搏了个“帝师”的美名,后来先皇见他们博览群书,便给了他俩新的差事:出宫去游山玩水、体察民风民俗,十年之内著好《天宝大典》。于是他俩就这么背起行囊,随性而往。
嚯!处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谁曾想藏得够深哪!
“我的礼物自然有其深意。岑兄,贤侄欲言又止,怕不是有什么话请你拿主意呢!”皇甫焱朝纳南琰使了使眼色,仿佛在说“你与流苏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我”。
三人齐刷刷看向琰,在一旁静默布菜的流苏也意欲退到外间,却不想被琰一把拉住。
“侄儿求叔父为侄儿与流苏的婚事做主!”流苏吓得筷子都掉在地上,身子微微起伏,面上却看不出波澜。
岑公上下打量她,看上去是个稳重知心的,便笑着望向皇甫,又拍拍琰的肩膀。“妥。”
流苏被惊得不知所措,脑子里嗡嗡的,塌上四人的欢笑打趣和座下小厮的连声恭喜,她什么也没听见。琰高兴地端身正坐,想给叔父磕头,却不料岑公也直起身,补道:“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琰满口应下。
可直到第二日朝廷派人来宣旨进宫,他才明白要答应哪件事。父王在北境抗敌,他如何不知道?此刻朝廷小小得胜,便着急地要将他们叔侄请进宫中,这不摆明了做人质吗?他这么多年被养在王府未曾娶妻成家,万一真被算计与金陵贵女成亲,那如何对得起流苏?
送别宣旨礼官,他撑着身子站起,转头问身前的叔父:“您一早便知道了?”岑公点点头,一言不发。消息是宸王托王嫂传来的。金陵,原以为躲得远远的便能避开纷争,没想到在这里安逸数月,还是不得不回。
“那今日就宴请宾客、拜堂成亲,明日一早便出发。”琰向叔父和老师行礼,便回内院准备去了。
他幽黑的眼里并无一丝波澜,随着缓慢的步子被掩盖在冷风中。
(三)
疏雪点点,一片片坠落大地。李霙心心念念的庆宴就在光月殿开席。在外督理运河,晃了大半年,也苦了大半年,回京第一件事情便是吃喝玩乐。
今日他带了沐夫人赴宴,正好与李霆夫妇和李霩二妾坐在一处;裴家幼女娇妍也坐在了附近,与姐姐和两位东宫公主打了声招呼;纳南家叔侄挨着高阳公主坐,席间也少不了寒暄问候。
对面则是宫禁妃嫔和皇家亲贵,再外头些的便是朝中大员或世家高门。
上座依旧是天景皇帝、皇后江氏和姑母华阳大长公主。三人听曲赏舞,笑意盈盈,看上去很是温馨。
几曲歌舞赏毕,不知是谁起的头,殿中开始有人拿着酒杯走向纳南岑和纳南琰:“下官兵部给事中,拜见岭南王大公子。下官族内一位幼弟曾在岭南王麾下,如今听闻王军大败北邙,力挽狂澜,心中感慨万千。今日难得一见,下官特来敬公子一杯。”
这样引火上身的场面纳南琰本无力招架,不过好在昨夜宸王秘密召见他入王府,与他细细讲了可能发生的事情。琰年轻好学,之前又得帝师指点,进步飞快。他很快就眼珠一转,应付了这尴尬的一幕。
他颤颤巍巍起身,抖着酒杯朝着陛下行礼,生怕别人不知道足疾“严重”:“启禀陛下,这杯酒小民不敢受。父王将我养在临安,一来我闭门不出悉心养病,于战事上无所助益,二来我大周能大败敌军,乃是陛下治国有方、治军严明,父王此功实乃仰仗陛下英明,小民愧不敢受。还请大人收回这番话,莫要折煞小民。”
“哈哈哈哈哈!”皇帝听了这番话大笑起来,又看向岑公和高阳公主,似乎很受用,“姑母,您的贤婿养了一个好儿子,很实诚!”
被点名的华阳抚了抚眼角的皱纹,笑着回答道:“听闻这孩子久居深宅养病,很少见人,没想到竟是如此聪慧实在的孩子,更难能贵的是有一颗忠君的孝心。”
皇帝笑笑,不说什么。
江氏倒热心肠地拉起家长里短:“这孩子一表人才,只可惜身患足疾。不知可有定下亲事?你若是有心仪的女娘,何不趁此机会求陛下恩典?能再喜上加喜不是更好?”
皇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接过话来:“朕皇叔家一位县主倒是长得模样可人,身份与你也是相配。”
“小民多谢陛下好意,只是小民心性难定,恐难以配得上县主千金之躯,况小民已经与府中侍候多年的女娘成亲,不日将诞下长女,实在无法与县主成亲。望陛下成全。”
还未等陛下沉默。李霙便夹了一口肉,好奇问到:“你怎知是长女?你会仙术不成?那你该在三清殿呀。”
“回宣王殿下的话,小民喜欢女儿,所以希望是长女。”
这一来一往的话,没头没尾地打断了方才的交谈。尴尬的局面就这么来了个转圜。皇帝也无心再追究下去,今日的姻亲便是泡汤了,只能另寻借口将他们留在金陵。
“高阳公主很会养女儿,你不如就带上一家人住在公主府上吧,地方宽敞。”
“禀父皇。儿臣想着宫中殿宇众多,何不择一处给琰公子呢?一来,宫中有御书楼、太医院,琰公子能常常看书养病,二来,公子妇住在姑母府上,也能安心待产。”李霩此时起身进言道,“儿臣也听闻王爷胞弟岑公出身医药世家,何不让岑公住在三清殿,与圆润大师也做个伴?”
“二哥此话倒是不错,琰公子一看便是读书人的料。”庄王李霆出人意料地补了一句,倒是被身边的王妃瞪了一眼。
岑公与琰本要按照计划连声拒绝,这样才会激将陛下放弃犹豫,将其安排入宫,哪知皇帝脑子一热当即答应了:“准!”他俩连戏都不需做,可谓是直接拎包入住了。
住在公主府不如拘在宫中,放在眼皮底下。皇帝是这么想的。
他老子多疑,他也多疑。在老子的庇佑和儿子的操心下,他这个皇帝当的舒心而奢靡,虽比先皇更为宽心随意,但君子制衡之道却是一脉相承:该用的时候放心用,做大了便想着削削功臣的威风。
因此李霩和李霆给了个话头,他便准了。
殊不知,这正是中了李霩的心意:既能让皇帝打消疑虑,举朝支持大军北上,又能借圣谕在宫中安排“自己人”,全力寻找想得到的消息。
江氏不用猜便知道皇帝此时心愿已了。李霙李霆办事有功,各部筹备战事亦有功,悉数赏过后,朝堂安稳、军心大振,此庆宴便不算白办。
她为皇帝添了杯酒,重新唤上歌舞,沉寂的殿里再次响起丝竹舞月,将寒气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