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承
太后娘娘是母亲的姑母，是当今皇上的嫡母，皇上生母是歌伎，恩宠冠绝后宫，但也只生下一个皇子，行六，先皇去世前缠绵病榻数月，欲以六皇子为太子，大臣们忧心六皇子母亲以后祸乱朝纲，上书去母留子，不想，圣上竟然应允，如此……尽管太后爱极了孩子，竟无所出，她闲置多年的宠爱，全都放到了我身上，我自然也极为喜欢雍容华贵的太后，然而那一日，她却只留下母亲说话，对我说，“今日天极好，麟囊年幼贪玩，不必拘在我们身边，皇上最近新做了一些风筝，你便向他讨上几个，去放了试试。”
当今圣上无心江山，日日窝在宫中司珍房捣鼓民间的新鲜物什，幸而朝臣大多刚直不阿，天下倒也太平。想来大人们心里，大概都不如何喜欢他，因为他不是圣明的君主，从来不曾认真做过这天下的主人，甚至连后宫便也不曾怎么去，后宫子嗣稀少，夭折了许多孩子，如今有的，不过四皇子，六皇子，以及一位公主罢了。
但是我喜欢他，圣上是个极有趣的人，如果不是身居高位，生在平凡富贵人家，当个闲散公子，他应该会更快乐，毕竟即使总有朝臣死谏，当然，圣上仁慈，不过是拍晕了他们，完好地送回府上，面对这天大的压力，他仍然那么我行我素，又有宫里少见的烟火气，他当皇上时还小，少有人能狠下心约束他，所以他还不用背那些个劳什子的《四书》，《五经》，真是让我羡慕。
我想圣上也喜欢我，因为他送我的风筝好看极了，上面画的，是个衣袂翩然的漂亮姐姐，不像宫中的娘娘，想来我不曾见过。
圣上的风筝，确实做得极好，竹篾片得均匀，铺在纸上，风一吹便飞得高高的，我拉着线，飞快地跑起来，风筝真好，能到那么高的地方，突然我的脚踝很疼，应该是有人故意打中了我，我一个踉跄，扑在了一堆绫罗绸缎上，风筝脱手，飞走了，我抬头，是个公子，他微微皱眉道，“你是谁，怎么在御花园如此放肆？”
我道了个万福，笑道，“沈家女儿，不知阁下？”
他道，“我是宫里的侍卫，我叫李四。”
我扑哧地笑出声来，他面露疑惑，我忍住笑道，“太子殿下的名字取得实在不好。”
他也笑了，“我逗弄过这么多些女孩儿，就你最机灵。”
我心里早已经笑得不行，正色道，“太子行四，李又是国姓，自然昭然若揭。”
我看他倒是兴味盎然，盯着我道，“那为何别人都不戳穿我。”
“那自然是因为我不喜欢太子殿下了。”我不假思索地答道，话一出口，心里暗叫不好，瞧这破嘴，真是。
幸好远处又走来一人，大喊道，“四哥让我好找，”前呼后拥，一身锦缎穿的有些放浪，想来是那风评差极的六皇子。我暗暗谢过他，福身道，“臣女告退。”
从御花园回太后宫里时，我深深地看了一眼清林，打向我的石子虽然力道并不大，但实在是巧，正正打在我的筋上，想来母亲想要我结交太子，可惜我偏不随她的意，句句无礼，太子殿下应当对我印象不大好。
不想，第二日嬷嬷正在教我用膳的规矩时，太子殿下也在，双眼盯着我，像要在我脸上烧灼出一个洞来，我只得每样都略略尝了一些便停箸，可怜那一桌精心准备的点心，羊奶酥，冰沁玉蜀黍，芝香玉印卷，蟹粉小笼，桃花糕……全是我平日里爱吃的，幸好嬷嬷以为我原就是这样温声细语，食量极小的囡囡，端的是世家贵女弱不经风的模样，满意地回去向太后复命。
留下我与太子殿下，我只得也找样东西盯着，便数来茶盏里的茶叶来。
终于，李承开口道，“你是第一个直言不喜欢我的女子。”
我略尴尬地扯一下嘴角，道，“童言无忌。”
“想来你以为我是个乏善可陈的人，但我全然不是你想的那样。”李承伸出手，“我走得快，你可以抓住我的衣袖。”心里暗暗笑道，沈家的儿郎说小妹娇憨可爱，会把衣袖紧攥着撒娇使性子，原来是这样温柔的感觉。
这一刻以前，我都只是承欢父母膝下的幼女，之后，我的人生大不相同，若只听我一人言，大概有失偏颇，不如跳脱出来，多些角度。
麟囊依言自然轻轻捏住李承的衣角，思绪却不自主地飘飞，听得李承的声音不时从前面传来，“母亲希望我能承起大仁，不似父皇一般，自然我学业不可松懈，听沈家大郎说，你略读过些书，女红也不错，我看他腰上的香囊别致，可是你做的，给我也做一个可好。”
麟囊脑海里仍念念不忘早些的膳食，怔忪地略点头，被李承看在眼里，他笑道，“那我给你一周，下次见面，我便要和你讨个荷包，我喜欢竹，你多绣些。”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想来太子殿下必然是君子。”麟囊一下便反应过来，冲着李承笑道，“君子自然不可让我这个小孩儿和你做出私相授受之举，殿下品行高洁，但是也要记得人言可畏。”
李承心里骂了一句沈家大郎，这便是你那温柔知礼，不喜说话的小妹，本宫瞅着倒是很伶牙俐齿，轻易不饶人。
言谈间便是御花园到了，李承唤出来拿着风筝的宫人，“那日本宫看你放风筝未曾尽兴，昨儿我派人出宫买了女孩子最爱的燕子，今日你便同我好生地玩一场。”
麟囊顺从地接过卷线，拿着跑了一段路，当燕子稳稳地在风中展开时，又恭敬地递给李承，全然不见之前亮出的“利爪”，李承不知为何，失去了兴趣，将线轴塞回麟囊怀里，失了手，线轴落在地上，强风呼啸着扯着线跑了，麟囊急忙去追，心里转一个弯，扑倒在地，脚踝传来刺痛。
宫人们吓得白了脸，谁不知道她是圣上和太后跟前儿的红人，在他们当值时，若是摔出了好歹，那便得挨一顿板子，重了，命就没了。
麟囊强撑着站起来，垂下眼睛，“麟囊失礼了，扰了殿下兴致，想来现在也无法陪伴，请容麟囊告退。”公公们立马将她搀上软骄，回了太后处。
御医看过，说未曾有大碍，静养半月便可自由走动如常，太后方才松了口气，当下就要罚宫女太监们，麟囊心下不忍，抱上太后的胳膊，轻轻地摇了摇，“好姑祖母，今日是和殿下跑急了，他们也追不上我，罚太重，殿下会觉得麟囊伤重，难免自责，不如就小惩大诫，还能彰显姑祖母的仁慈。”太后气平缓，笑着刮一下麟囊的鼻梁，“好，就随你这个小鬼灵精。”
也算是因祸得福，不用费心应付李承。
麟囊虽然年幼，但也能看出，大概大家都希望自己与李承两相喜欢，太子多些助力，沈家荣宠更甚，可是，她却心生抵触，自幼不是没见过这高墙中的女子如何挣扎，即使是尊贵无人能比的陛下……也有太多求而不得的。
读书使得她能胸怀天下，既然心有丘壑，又如何愿意自囚于这样的小天地。
宫中剩下的时间，麟囊多半缠绵在床榻上，随着教引嬷嬷插花，打茶，间或还学些小物什的掐，捏，扭，实在闲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