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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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黑市

知君用心如日月,花自飘零水自流

最近醒来时,麟囊都会觉得头疼,好似忘记了一些什么,鬼使神差地,她这一日醒来,虽然头脑空白,却不由自主悄悄地翻身出门骑马,遇见弓手时,笑着寒暄了几句,信马由缰,抵达了泉湖镇。

隔着老远,看见宇文长庆站在湖边,玄色的衣袍被吹得鼓胀,雪白凌乱的发丝,斜飞的英挺剑眉,蕴藏着锐利的双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你又来了。”宇文长庆的语气十分冷淡,好似那个日日在此处蹲守,期盼麟囊的人并不是他。

“是呀,我想见你,就来了。”麟囊下马时,宇文伸出手,把手搭在上面,借力下马,他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建得干净,透出淡淡的粉,但是,却冰冷非常,不像寻常人。

“我给你画了小像。”麟囊展开画纸,上面是侧着脸的宇文长庆,背后槐花随风起。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画得真好。”宇文长庆小心地接过小像,收到怀里。

麟囊像是讨要主人夸奖的小猫小狗一样,睁着圆圆亮亮的眼睛,道,“那么,你有什么要给我的吗。”

“果子蜜你上次吃完了,不是醉了许久吗,还要?”

麟囊有些不好意思,“别的也可以,只要是你……”话音未落,被卷入宇文长庆的怀里,身边的乌鸦被惊起,居然开口叫起来,声音粗粝难听,“老铁树开了花开了花。”麟囊微微脸红,埋在他的怀里,狠狠吸了一大口衣衫的味道,突然想起他的衣服还在自己那里,“他们鸟雀就是这样聒噪,没有恶意的。”

“嗯,好,可是你的袍子我忘记带来了。”麟囊心里隐隐有些期待他的回答。

“无妨,大可以送你,我还有别的。”

抿着嘴微微笑了起来,麟囊道,“好呀,我下次还做槐花给你吃。”语气十分欢快,尾声上扬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京城?”御剑飞行的宇文长庆闷闷地开口了,“以后应该不常能来看我吧。”

“咦,你舍不得我了吗,道士哥哥。”麟囊笑眯了眼,伸手去挠宇文长庆,手被一下子捉住,“乖,别闹。”依言,麟囊抱住了他,眼底笑意要溢出来了。

“最近京中出了一些道盟解决不了的事情,你要同我一起去看看吗?若是害怕,我便先把你送回去。”事情来得急,原本并不想要带她接触这些危险的东西,但是宇文长庆转念一想,日后若是她与自己常来往,少不了要接触,也不能全然瞒着她,“日后”他不由笑了,自己竟然想到了这么多吗。

“我会一些茅山术。”麟囊骄傲的从宇文长庆怀里仰起头。

“可你还是要乖乖跟着我。”宇文长庆的语气像是哄孩子一般又甜又软。

剑停在一处屋顶上,宇文长庆一把横抱起麟囊,落在屋顶的梁上,远处有清笛的声音传来,清亮而又悠远。人群里一阵骚动,今日的花魁大会即将到达最精彩的地方。静湖上的花灯还在无声息地飘着,肩负着主人的心愿流向未知的远方。谁家的多情郎,在此刻默默地注视着身边的心上人,却又不敢开口。

烟火瞬间洒满天空,像是从地上抛上来的一把把花瓣又散落回泥土。

“这是。”麟囊笑了,“你这么正经的道士,居然还能找到秦楼楚馆?”

宇文长庆脸上登时红得滚烫,放下她,轻声道,“这是纸鸢传来的位置,我以前不曾来过。”

这里离达官贵人们常去的秦楼楚馆并不远,但却是等闲人不敢来的黑市,是蛇虫鼠蚁滋生的肮脏居所,这里生长出来的只有恶之花,是夜夜笙歌的秦楼楚馆阴影里的黑暗,这里有出售妻女只为换取赌资的男人,有无法偿还高利贷被砍得七零八落,日日在污水渠里苟活的人,这里是法外之地,是自觉此生无望的人,放纵到没有底线的地方。

宇文长庆与麟囊站的地方正是下层人的……寻欢的处所。

楼顶的厢房里,一个女子轻轻抹掉黄铜镜面上因嘴唇呼出的热气而模糊表面的水雾。镜里的“动物”戴着紧扣的黑曜石项链,被烧红的铁签绕出来的蓬乱的卷发和缺失得七零八落的酒红色唇,“野狗”新月在心里形容自己的样子,试图用黑色幽默驱散内心的混乱,然而此刻无声的孤独还是同屋里的一叠竹简一起,将她打入了无尽虚空。

新月努力将心里对梅格的思念驱逐,轻轻抚过左手虎口处恣意的刺青“梅格”,将头发随手理顺,缠上发带,却又仔细地涂抹上口脂,从镜子里,冷冷地看向自己,那投射出来的光,冷漠,冰冷,如同任意一只在路上与你相逢的野狗——双眼里充满对人类充满恐惧,排斥。新月转身,下楼。

“大人,这就是我们的头牌儿,新月姑娘。”穿红抹绿的老鸨讨好地甩着帕子,脸上谄媚的微笑堆出皱纹,好似一朵衰败的金丝皇菊,招呼新月道,“还不快来让大人们问了话,好去服侍耿老。”

“大人”,虽然远远便见到穿着道袍的男子,新月却没有加快脚步,仍旧踩着木屐,扭得风情万种,男子转过头,面孔年轻俊秀,微皱的眉与头上的玉冠衬得他略像故作老成的少年,新月盯着男子身后戴着帷帽的,小女孩儿,眼神微微眯了眯,“在下宇文长庆,想来最近发生在你恩客上的事你也知晓,我来了解一下情况。”一下子挡住了麟囊。

真像护仔的老母鸡,新月在心里暗暗地笑了。

“大人们倒真是上心,十天里来问了我七八次,可惜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关注的或许一开始就错了,摧毁一个人的精神也是谋杀啊。”

“姑娘所谓‘摧毁一个人的精神也是谋杀’有什么特殊含义吗?”麟囊从背后探出头,好奇地发问,又被宇文长庆把头按了回去,眼底都是宠溺,“乖,先听新月姑娘说完。”

“这并不同于精神伤害”,新月停顿了一下,从眼角划过一道泪痕,她偏头抹去,复又道“这并不能够立案,不是真正的,动手的谋杀,大人事多忙碌,又何必较真。”但眼里的神情却明白地是想让宇文长庆继续问下去的。

“愿闻其详。”

“到我房里谈谈吧。”新月勾唇一笑,道,聘聘婷婷地走上楼梯,倚着木栏杆道,“妈妈今日我便不接客了。”

“哎哟我的祖宗,这可如何是好,耿老可是个……”老鸨的脸上闪过算计,状似无奈地诉苦时,麟囊递上了一片金叶子,她立马收声,换上另一幅脸色,“那今夜新月便是大人们的了”。

新月的厢房,倒也算是难得的清丽,不媚俗。

灯火摇曳,有滚烫的烛泪滑落,在烛身上打转,慢慢凝固,发冷,变成一滩红色,蜡炬成灰泪始干。

“不打不相识,既然今日换了大人们,态度也不敷衍,看起来是真心想要查案,那我便直说吧,我的父亲曾是办事有力的官差,但他实在无心人情往来,也只想继续办事当官差,不愿升职,始终在第一线,也算冲锋西安站,我自小便最为崇敬他,可是他去的太早,死在一次犯人的抓捕中,他殉职之后,母亲郁郁寡欢,不久随他去了,我被舅舅卖到宅子里,后来辗转到了此处,却不曾放弃过追查当年事。我父亲没有教过我如何逃避真相让自己轻松,但他却用他的一生告诉我,京中人民的安全是官差的第一要务,这个身份是民众的信仰,我们要尽力不犯错,因为我们确实是普通民众的神。”新月一字一顿,十分坚定,“我知道,父亲当年死的蹊跷,我一定要查出其中真相,毕竟人有骨气,我的骨气便是对真相的坚持,若没有这份骨气撑着,那就只是酒肉饭囊了。”

麟囊透过帷帽认真观察着新月,小声贴近宇文长庆的耳朵道,“她说这些时,十分真挚,大多是真的。”

宇文长庆沉思片刻,道,“或许我们能相助一二。”

“你很热血,但你不过是蜉蝣撼树。”新月惨然一笑道,“这不着急。”转身时像是落荒而逃,畏惧着什么似的,害怕似的,“此外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客官有问题大可再问,只是我要去休息了,请回吧。”

她走到窗边,推开木窗,看着远处画舫里隐隐绰绰的歌舞,微微笑了。

下楼时,宇文长庆还在思索刚刚的对话,心里涌上一阵怅然若失的情绪。“我觉得,她似乎有些隐瞒。”麟囊的声音冒了出来,她掀开帷帽,露出少女饱满的脸颊,引得楼下的酒囊饭袋多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