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商业电影及其影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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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社会的许多情况可以通过政治经济学、社会学、统计学等专门学科来描述和计算,唯世道人心非文学艺术不能反映。至于反映得如何,则取决于作者的立场、观点、艺术水准和审美取向等。顺言之,我们的许多“大片”,除了投资规模大得惊人,而且愈来愈大,内涵却常常小器得可怜,不仅不能让人感同身受地体味鲜活的生活;即使拍人马屁,都不知道怎么拍、往哪里拍。而苏联后期的去意识形态化(其实是另一种意识形态)的后现代创作与白银时代作家及俄国形式主义的走红,联手瓦解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主旋律文艺自身的问题另当别论)。同样,苏联晚期的文艺批评率先为戈氏“新思维”提供了温床。“人心向背”,犹如冰冻三尺非一日寒。文学艺术在此过程中像寒风,似冻雨,潜移默化,润物无声;批评则不同,它好比哲学,具有更为鲜明、更为直接的意识形态属性,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此,一旦时机成熟,批评的武器对于上层建筑便是烈火对干柴,而哗啦啦大厦倾覆多为一朝一夕之工。但后者的发生,又往往还要从世道人心中去找答案;当然,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等是更为客观,也更为重要的因素,文学艺术则如盐入水,虽化于无形,然可使其咸度陡增。

正所谓人心似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也是唯物辩证法的基本原理。

但是,对于这样一些问题,我们却很少深究(即使究过,也没有究好),倒热衷于把巫不巫傩不傩、求仙拜佛做道场、装鬼弄神测八字当作民族传统、文化遗产,以致家国旗幡与坊间知行大相径庭,人心人口判若霄壤。于是,一边是“五个一工程”,一边是超女,穿越、无厘头式的帝王将相和哼哼唧唧的才子佳人;一边是雷锋、郭明义,一边是封建迷信肆虐、谶纬之术泛滥。这表面的多元共存似乎有利于一时一地的和谐安定、文化繁荣,实则却是自毁长城、自折脊梁。

如今,资本逻辑、技术理性与名利制导的大众媒体及人性弱点殊途同归、相得益彰,正推动世界一步步走向跨国资本主义这个必然王国,直至世界末日也不是没有可能。于是,历史必然与民族情感的较量愈来愈公开化、白热化。这本身构成了更大的悖论,更大的二律背反,就像早年马克思在面对资本主义及其发展趋势中所阐述的那样。君不见人类文明之流浩荡?其进程必定是强制性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宁唯是,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的压迫性、颠覆性和取代性已然来势汹汹,却本质上难以避免。这一切古来如此,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仍将如此,就连形式都所易甚微,尽管在全球化时代反而不那么显而易见。

我们当何去何从?我们的文学艺术和文艺批评当何去何从?这本来就是个难以回避的现实问题。逆时代潮流而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错,这才是我们心目中真正的君子之道、人文之道。令人担忧的是,我们的文艺及文艺批评正一点点丧失立场和职责,甚至完全扯下遮羞布,欢天喜地地以资本(或谓市场)的帮凶、同谋、吹鼓手的面目招摇过市。

反过来说,倘非“国际化”(实则是西方化),我们的文艺能走出去吗?我看难,而且千难万难。这牵涉我们对时代社会主要矛盾的认知。在我看来,我们所面临的最大国际矛盾是民族利益、民族情感同跨国资本及其主要支配者所奉行的资本逻辑之间的尖锐对立;主要内部矛盾则是日益凸显的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严重错位。这些矛盾在社会的各阶层、各领域或多或少、或深或浅地因生产关系和认知方式、价值取向、生活习俗等变得错综复杂。文艺及文艺批评领域亦然。

且说好莱坞与资本穿一条裤子,它可以招摇过市、风靡全球便是基于大众消费取向:一是伪多元;二是通俗化。

(一)好莱坞“大片”的所谓“多元化”或“国际化”本质上是地地道道的美国化。理查德·佩尔斯说,早在20世纪30年代,世界因好莱坞电影了解和熟悉美国产品及美国人的生活方式、行为模式和价值观。丰富、诱人的好莱坞电影使欧洲人产生了开美国车、抽美国烟、吃美国食品、穿美国服装的欲望。在一些知识分子看来,更为重要的是,欧洲正在丧失对自身文化、欧洲传统的兴趣。美国电影的强大吸引力使法国作家深感不安。他们由此担心巴黎的时尚和文艺中心位置已不复存在。他们……对好莱坞的恐惧有些夸张,但这种恐惧不仅限于法国,它在全欧蔓延,以致不少文化精英认为好莱坞正在“瓦解他们的民族认同”。[8]

诚然,美国化与大众消费并行不悖。只消稍稍翻检一下近年好莱坞“大片”的种类,我们当可洞悉其“多元”的实质:美国化或跨国资本主义的一元化。单就票房而言,前二十年仅占全球电影产量十分之一的好莱坞,就赚走了全球票房的百分之七十。[9]

(二)好莱坞“大片”奉行的是不折不扣的通俗化路径。它与美国的现代化理念和大众消费文化一脉相承,如:

动作片:《蜘蛛侠系列》、《钢铁侠系列》、《史密斯夫妇》、《敢死队》、《虎胆龙威系列》、《黑客帝国》、《终结者系列》、《X战警》、《特种部队》、《第一滴血系列》、《角斗士》(前面有《超人》),等等;

间谍片:《谍影重重系列》、《特工争锋》、《碟中谍系列》(前面有《合伙人》、《美苏间谍战》),等等;

科幻片:《E.T.外星人》、《侏罗纪公园》、《变形金刚》、《异形系列》、《生化危机系列》、《源代码》、《阿凡达》(前面有《星球大战系列》),等等;

惊悚片:《沉默的羔羊》、《七宗罪》、《死神来了系列》、《电锯惊魂系列》(前面有《尸变》、《夺命凶眼》),等等;

爱情片:《泰坦尼克》、《浓情巧克力》、《真爱至上》、《莎翁情史》(前面有《人鬼未了情》、《罗马假日》、《魂断蓝桥》、《乱世佳人》),等等;

灾难片:《2012》、《我是传奇》、《末日危途》(前面有《水啸雾都》),等等;

魔幻片:《指环王系列》、《哈利·波特系列》、《暮光之城系列》(前面有《夜访吸血鬼》),等等;

伦理片:《阿甘正传》、《当幸福来敲门》、《好莱坞夫人》、《燃情岁月》(前面有《克莱默夫妇》),等等;

动画片:《人猿泰山》、《功夫熊猫》、《花木兰》、《怪物史莱克》、《狮子王》、《玩具总动员系列》(前面有《米老鼠和唐老鸭》),等等。

种类之多,不胜枚举。当然,它们大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能截然区分。至于它们对美国精神和美国生活方式的表现虽则角度不同、题材各异,然本质雷同,而且往往单刀直入、不加掩饰。因此,所谓的多元说穿了是符合强势文化和跨国资本全球扩张的一种策略。盖这种以通俗(消遣)为指向的“多元化”或多样化文化产品恰好契合和顺应了现代化(或后现代)背景下的大众消费精神。

需要强调的是多元和自由一样,也是一把双刃剑。因为多元可以是对抗强势文化侵蚀的一种自我守望,也可以是一种敞开胸怀、切开血管的来者不拒。当下弥漫着的后现代文化思潮和形形色色的自由主义思想可以说是后者在精神文化领域的一种表征。首先,用多元化概括我们的文化市场也许很不为过。你看那千姿百态的图书、五光十色的碟片、琳琅满目的广告和鳞次栉比的吧……还有缤纷的花边、八卦,甚至木子美和芙蓉姐姐等,绝对令人眼花缭乱。我们也绝对无法再用一种或几种主义、一种或几种功能去界定当前的文化现状,更加无法在一纸陋稿中描述它的纷杂无序。因为我们面对的似乎已经是一个“多元”的“无主流”大汇唱时代,也即自由的时代、相对的时代、个人主义的时代。于是,“经济全球化”、“文化多元化”之类的说法不胫而走。正因为多元和纷杂,文化丧失(很大程度上是放弃)了凝聚人心,统一认知和行为方式,平衡价值和审美取向的作用。而相对统一的认知和行为方式、价值和审美取向的缺失,又使文化从众生供奉和仰视的神殿上滑下而走向人性赋予它的另一个极端:个人的心志和情感。这种个人化表演固然始终存在,但一直被人们赋予文化并转而赋予作家、艺术家的崇高和伟大的光环(如人文主义、集体主义、爱国主义等)遮蔽着。而今,国家、民族、阶级、种族依然存在,但人们(从作者到受众)似乎愈来愈沉湎自我,也即过去我们羞于谈论的那个始终带着原始基因的小我。

自我陶醉的个人主义和相对主义多少具有模糊视听、消解真理的效果,极易使人觉得这世上再无客观标准可言。然而,这些思潮或思想削弱和消解的不仅仅是文化或人文的认知方式和价值判断,而且还有更为重要的国家意识形态和民族凝聚力(所谓的“文明冲突论”说穿了是跨国公司和“人权高于主权”这类典型的跨国资本主义思维与不同的政治经济体系和文化传统之间的矛盾)。如此,我们应该保持清醒,有所持守,比如更加重视文学和人文传统,而加强文学经典的研究无疑是我们知己知彼、进退中绳的最佳途径之一,也是我们构建正确的认识观、价值观和审美观的最佳参照之一。文艺复兴以降,一方面西方社会的许多重要社会文化思潮往往首先是文艺思潮,是由文艺以及对文艺经典的重新诠释散播的;另一方面文艺,尤其是文艺经典又往往扮演社会良知的角色并与时流相悖,从而具有超时代特征。从这个意义上说,通过文艺不仅可以透视时代社会,而且也是辨别时代主流意识形态和上层建筑的最佳门径。当然,多元并非完全不好,但前提必须是建设性的,即丰富民族文化、利于民族文化的发展,而不是相反。

再说其他如《肖申克的救赎》、《纽约黑帮》、《真实的谎言》、《拯救大兵瑞恩》等在宣扬美国精神、揭示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人道战胜非人道等传统话语方面也毫不含糊;《与狼共舞》等在展示“多元文化”与和平主题等方面也颇具匠心;《勇敢的心》等则坚持了一如既往的所谓独立、自由思想。凡此种种,在提供感官刺激和精神愉悦(消遣)的同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美国的价值观、审美观和认知方式灌输给了世界观众,同时巧妙地借“国际明星”的衣食住行将美国产品推销到了世界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