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市井萍踪

金陵城的暮春，空气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料峭，却被秦淮河畔升腾的烟火气搅得暖融。长干里陋巷深处，“老张馄饨”的布幡在油腻的风里晃荡。几张破桌条凳，挤满了贩夫走卒。

“沈玄！这边！”一个清朗的声音压过嘈杂。

角落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衣少年抬起头。他约莫十六七岁，身形略显单薄，眉眼却生得极好，尤其一双眼睛，清澈灵动，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像只随时准备窜入阴影的野猫。这便是女扮男装的沈泫月。

唤她的是李公子，李慕白。一个与这市井烟火格格不入的年轻人，锦衣虽不华贵，却干净整洁，眉宇间带着读书人的温润和一股子不合时宜的侠气。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眼神同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李兄。”沈泫月，或者说“沈玄”，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大大咧咧地在李慕白对面坐下，顺手捞起桌上一个冷掉的包子塞进嘴里，含糊道：“东西拿到了？”

李慕白无奈地摇摇头，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布包推过去：“小心些，城东刘麻子可不是善茬，他那‘金创散’是抢来的黑货，药是好药，就是烫手。”

沈泫月迅速收起布包，眼睛弯成了月牙：“谢啦！老家伙……咳，我师父摔伤了腿，等着急用。”她口中的“师父”，便是那位在金陵城郊小有名气的“孤鸿子”道长。

“沈玄兄弟总这般孝顺。”李慕白眼中带着欣赏，随即压低声音，“前日你提醒我那批货有诈，果然……码头那边，漕帮的人动了手，若非你机警，我李家这趟怕是要血本无归。这情，我记下了。”

沈泫月摆摆手，浑不在意：“碰巧撞见罢了。李兄仗义，上次疤脸刘那帮人堵我，不是你解围，我这会儿怕是在秦淮河里喂鱼了。”她口中的“疤脸刘”，是这一带有名的地痞，似乎与她那位“师父”还有些不清不楚的旧怨。

两人正说着，巷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衙役推搡着一个醉醺醺、脸上带疤的汉子，骂骂咧咧：“刘三儿！又欠酒钱不还？跟爷们儿走一趟！”

“呸！狗腿子！老子认识陈……认识孤鸿子道长！他可是……”疤脸刘挣扎着，口齿不清地叫嚷，眼神却下意识地瞟向巷子深处，似乎带着某种隐秘的恐惧和怨毒。

沈泫月眼神一凛，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迅速低下头，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看到沈泫月的反应，李慕白皱起了眉。

混乱很快过去。沈泫月松了口气，低声道：“这疤脸刘，总拿我师父名头招摇撞骗，迟早惹祸。”

李慕白若有所思地看着疤脸刘被拖走的方向，沉吟片刻，忽然道：“沈玄，你可知……你师父孤鸿子道长，成名之前，似乎……并不在金陵？我听人提过一嘴，像是从南边一带过来的？”

沈泫月咀嚼的动作猛地一停，清澈的眼底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和孺慕。她飞快地咽下包子，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嗨，道长云游四方，哪里都待过呗。谁知道呢。李兄打听这个做什么？”

李慕白看着她，笑容温和却带着坚持：“没什么，就是觉得……道长仙风道骨，令人敬仰，想多了解一些。”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沈泫月未曾察觉的探究。他最近对这位“孤鸿子”道长的过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带着隐隐威压的声音在沈泫月身后响起：

“泫儿。”

沈泫月浑身一僵，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她猛地回头，脸上瞬间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师父！您怎么来了？”

来人穿着一身半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青色道袍，须发灰白，面容清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正是孤鸿子道长。他站在那里，眼神平静无波地扫过沈泫月和李慕白，最后落在沈泫月脸上。那目光看似温和，却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沈泫月的脊椎，让她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药，拿到了？”孤鸿子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拿到了拿到了！”沈泫月忙不迭地将布包双手奉上，动作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和不易察觉的僵硬，“刚拿到，正准备给您送回去呢。”

孤鸿子接过布包，指尖不经意地掠过沈泫月的手腕，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差点跳起来。他看也没看李慕白，只是淡淡道：“此地腌臜，莫要久留，随为师回去。”语气不容置疑。

“是，师父！”沈泫月立刻应声，飞快地对李慕白使了个“回头再说”的眼色，低眉顺眼地跟在了孤鸿子身后。宽大的布衣下，她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每一次见到师父，那种混杂着依赖的、深入骨髓的恐惧，都让她如履薄冰。

李慕白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尤其是沈泫月那瞬间变得卑微恭顺的姿态，眉头深深锁起。他总觉得，那位仙风道骨的孤鸿子道长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气息。而沈玄兄弟……似乎藏着太多秘密。

他端起桌上的粗瓷碗，将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关于孤鸿子的过往，似乎与传说中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