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冰雕哨站里的热机油
风像裹着冰碴子的砂纸,抽在裸露的皮肤上生疼。刀疤拖着那块沉重的合金挡板“雪橇”,在没膝深的雪窝里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每一个脚坑踩下去,都仿佛被冻土死死咬住,要耗尽全身力气才能拔出来。肩膀上的牦牛皮绳勒进皮肉,火烧火燎的疼,但这点疼比起雪橇上那位兄弟的煎熬,根本不算啥。
弗勒尔克蜷在冰冷的合金板上,每一次颠簸都像有人用重锤夯击他的胸腔。断裂的肋骨相互摩擦挤压,疼得他连呼吸都变成一种小心翼翼的酷刑。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每一次吸气和呼气,微弱得如同垂死的鱼。冷汗刚冒出来,就被凛风冻结在皮肤上,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壳。意识在剧烈的疼痛和刺骨的寒冷之间浮沉,只有手腕上那块死气沉沉的破表盘里,那微弱的、随时会熄灭的幽蓝光芒,像一块寒冰,不断提醒他:沙粒耗尽…沙粒耗尽…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冻住了。眼皮重得像铅块,每一次努力掀开,视野里都是旋转的风雪和刀疤在风雪中模糊蠕动的背影。
就这么挣扎着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几分钟,也可能几小时——刀疤佝偻着的背影突然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一阵更加剧烈的颠簸和刮擦声传来!弗勒克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搅拌机,断裂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死过去!
“……操…老东西…你他妈……”他破碎的咒骂被风雪撕扯得不成调。
刀疤没回应。前方肆虐的风雪幕布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个巨大的、形状极其怪异的东西从白色的混沌中显露出来!
那是一座被厚厚冰雪覆盖的半圆形建筑轮廓,像一个倒扣的巨大贝壳被遗弃在雪原上。风雪在它周围形成湍急的涡流,建筑顶部和边缘挂着尖锐狰狞的冰溜子,如同怪兽的獠牙。更诡异的是,在它半掩的拱形入口两侧,立着两个巨大的人形冰雕!冰层凝结得极厚,看不清五官,但那扭曲僵硬的姿态和手中仿佛斜指着风雪的长条状冰柱轮廓,让人无端联想到被瞬间冻结的哨兵。
“妈的…真有东西…”刀疤的声音被风吹过来,带着喘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他奋力将雪橇拖到入口侧面一块凹进去的岩石后,用身体遮挡着刺骨的寒风。“看见没?老毛子的冰穹地堡!58年钻探队的越冬哨站!地图上那个破叉…真指到它了!”
弗勒尔克勉强撑起一点眼皮,透过风雪缝隙看向那黑黢黢的入口。入口被半埋的积雪和掉落的冰碴堵了一半,里面漆黑一片,像个择人而噬的巨口。入口上方,一块被冰封住的金属牌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上面似乎刻着一串模糊的俄文字母,还有一个奇怪的标志:一个倾斜的沙漏叠在齿轮上。
沙漏!齿轮!
弗勒尔克心脏猛地一缩!手腕上的表盘似乎感应到什么,那点幽蓝的光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带来一阵更深的寒意。
“钻…钻进去?”弗勒尔克的声音抖得厉害。
“废话!冻死在外面喂雪狼?”刀疤低吼着,开始手脚并用扒拉开入口的积雪,动作透着急切。他掏出从不离身的藏刀,小心地去撬入口上方那块被冻得结结实实的门闩一样的东西。金属和冰冻的门轴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大块积冰冻雪簌簌掉落。
就在入口被撬开一道勉强供人爬进去的缝隙时,一股极其浓烈、让弗勒尔克瞬间精神一振的气味猛地从黑暗中涌了出来!
是热机油混合着柴油燃烧的味道!
还有一股…微弱的、老式收音机喇叭失真电流的嗡鸣声!
这绝对废弃了几十年的地方,里面有人?!还是机器还在运转?!
刀疤动作也是一僵,独眼警惕地眯起,藏刀反握护在身前。他侧耳仔细听了片刻,那嗡鸣声似乎非常稳定,并不像有活人活动。他朝弗勒尔克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弓着腰,像条贴着地面滑行的毒蛇,率先从那道冰缝里钻了进去。很快,里面传来他刻意压低的呼唤:“进来!快点!”
弗勒尔克咬着牙,几乎是滚下那块要命的合金板,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四肢并用地往那道狭窄冰冷、散发着机油味和未知威胁气息的入口里爬。刚钻进去半个身子,那股浓郁的机油味混杂着金属锈蚀和尘埃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入口里面是个相对宽敞的冰砌走廊。两边的冰壁挖槽里居然还固定着几盏用防风煤油马灯改造的简易灯架,但里面的灯油早已干涸,灯罩蒙着厚厚的灰。走廊通往深处,隐没在黑暗中。但那诡异的、稳定持续的嗡鸣声,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热机油味,就是从深处传来的。
刀疤正站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他没看深处,反而低头死死盯着脚下冰封的地面。
弗勒尔克挣扎着爬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冰层下面很深的地方,似乎冻结着什么东西。模糊扭曲的轮廓隐约可见……好像是某种大型车辆的底盘?粗壮的传动轴?还有扭曲变形的厚重轮胎轮廓?最扎眼的是,车尾保险杠一角没有被冻得那么严实,露出来的金属上,用蓝漆喷着一个褪色但仍能辨认的鹰头标志,下面一行小字:
“MACK TRUCK”(麦克卡车)!
纽约港最常见的重型货车的标志!
这东西怎么会冻在几十年前苏联钻探队的地堡下面?!埋得这么深?!
“操……这他妈……”弗勒尔克感觉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刀疤没说话,但他的独眼里全是冰冷的阴霾。他慢慢抬起头,不再看脚下冰封的疑云,而是将目光投向走廊深处的黑暗,像嗅到了更致命的东西。他朝弗勒尔克做了个极轻的手势——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指指黑暗中嗡鸣声传来的方向,然后反手握紧了藏刀的刀柄,身体微微伏低,朝着那充满机油味和未知嗡鸣的黑暗深处,像头准备扑杀的饿狼,无声无息地挪动了脚步。
弗勒尔克看着刀疤没入黑暗的背影,又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冰层深处那辆诡异的、来自纽约的卡车残骸轮廓,最后目光定格在自己手腕上那块闪着微弱蓝光、如同死兆般的破表上。“沙粒耗尽…沙粒耗尽…”那冰冷的电子音再次低鸣。他咬碎了一口含着血腥味的冰碴,强迫自己拖着残躯,爬向那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死亡与机油气息的未知。
深入十几米后,走廊豁然开朗。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冰窟空间,明显是人工开凿的天然岩洞。穹顶高挑,挂满黑色的冰锥。几盏用粗大电缆连接的老式白炽灯泡,此刻正散发着昏黄的光芒,灯光闪烁不定,线路明显老化严重。照亮了洞窟中央的景象——
一座由生锈的金属支架、裸露的巨大齿轮组、粗如手臂的管线阀门、锈迹斑斑的压力表构成的复杂工业装置!它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盘踞在冰窟中心,发出低沉、稳定却充满力量的嗡鸣声。装置的核心部分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容器,粗大的蒸汽管道连接着它,容器表面甚至还有一小片区域凝结的水珠被装置自身散发的热量烘烤得微微发烫!热机油和蒸汽铁锈的味道浓得化不开!那持续的嗡鸣声正是从这台锈迹斑斑但仍在顽强运转的核心装置里发出的!
更诡异的是,在靠近装置的一个工作台边,一张覆盖着厚厚油污和白霜的旧桌子旁,背对着入口方向,坐着一个“人”!
准确说,是个冰雕。身体前倾,趴在桌子上,姿势凝固在记录或操作仪器的瞬间。身上穿着破旧的苏式保暖工作服,一顶狗皮帽子歪在结满冰霜的脑袋旁边。桌面上的金属油壶、被冰封在墨水痕迹中的螺旋笔记簿、甚至旁边一个搪瓷缸子里半冻结的棕色咖啡残渍,全都维持着原状!桌子上甚至还摆着一台老旧的、蒙着灰的军用无线电台,天线垂落在冰地里!
这人……在机器还在运转时,就被瞬间冻死在了工作岗位上?!
刀疤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冰雕的后背,眼神中的寒意比冰窟深处的地温还要刺骨!他握着藏刀的手背,青筋根根暴起!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
弗勒尔克顺着他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到那伏案冰雕的侧后方,在那人趴伏的臂弯边,压着一个物件。
一个不起眼的、用牦牛毛和铜线缠成的小玩意——样子粗糙,像个小鸟或别的什么动物。但那独特的缠法和中央嵌着的一小块绿松石……
弗勒尔克脑子里嗡的一声!这个结法…这个绿松石…和他被刀疤拖走前,强巴在最后一张模糊照片里,挂在胸口的东西,一模一样!
趴在桌上被冻成永恒冰雕的苏联人身边,怎么会有强巴贴身不离的信物?!
刀疤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这个在冰雪荒原上面对死亡和怪物都未曾退缩的硬汉,此刻却像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个凝结着至亲线索的、被瞬间冰封的工作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