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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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烙印与阴影

意识,如同沉入无光深海的铅块,冰冷,沉重,不断下坠。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绝对的虚无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灵魂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只余下空荡荡的躯壳在永恒的黑暗中漂浮。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感觉,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虚无中漾开涟漪。是冷。一种不同于雨水的、更纯粹、更恒定的寒意,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它来自身下——一种光滑、细腻、带着奇异凉意的触感,像是某种极其昂贵的丝绸,又带着点石头的冷硬。然后是**静**。绝对的寂静,连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只有远处……极其细微的、有规律的“嘀嗒……嘀嗒……”声,像是水滴落在石头上,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空灵。

颈侧……锁骨下方……那股如同烙印般的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钝痛,像被重物反复捶打过,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片区域的神经。右肩胛骨下方,麻醉弹命中的地方,则是一片沉重的麻木,仿佛那块肌肉和骨头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眼皮沉重得像被焊死。陈墨瞳用尽残存的意志力,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视野模糊,如同蒙着厚重的毛玻璃。过了好几秒,焦距才缓慢地凝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极高的穹顶。并非现代建筑常见的钢筋水泥结构,而是由巨大的、切割粗糙的深灰色石块垒砌而成,石块之间的缝隙里顽强地生长着墨绿色的苔藓,散发出潮湿阴冷的气息。穹顶向上收拢,在极高的地方形成一个模糊的尖顶,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几盏样式极其古老、由扭曲黄铜枝干托起的油灯,悬挂在穹顶下方,昏黄摇曳的火光艰难地驱散着下方一小片区域的黑暗,却让更远处的阴影显得更加深邃莫测。

这里……是哪里?地铁站?不,绝不可能。这更像……一座被遗忘在时光深处的、哥特式风格的古堡地窖,或者……某个庞大陵墓的某个角落。她试图转动僵硬的脖颈,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猛地袭来。她强忍着,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她躺在一张宽大的、同样由深灰色冰冷石材凿成的平台上。平台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深紫色的天鹅绒织物,正是那冰凉光滑触感的来源。身下的丝绒异常华贵,在昏黄的灯火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却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她身上那件早已被雨水和血污浸透的破烂睡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同样质地的深紫色丝绒长袍,样式简单宽大,将她严实地包裹起来,只露出苍白的手腕和脖颈。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陈墨瑟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是谁?谁把她带到这里?奥丁的人?还是……那个最后抓住她手腕的、散发着死寂寒意的身影?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右肩胛骨下方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瞬间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发黑,重新跌回冰冷的石台。左臂勉强能动,她颤抖着,艰难地抬起手,摸向自己颈侧——那个之前灼痛如烙铁的位置。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光滑,冰冷,似乎没有任何异样。那道诡异的暗金色纹路……消失了?不!它潜伏下去了?它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就在耳边的脚步落地声。陈墨瞳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狂跳得如同要撞碎胸膛!她猛地转过头,动作牵扯到伤口,痛得她眼前金星乱冒。就在石台几步之外,那片被摇曳灯火和浓重阴影分割的光暗交界处,无声无息地站立着一个身影。正是那个在地铁入口深处、将她拖入黑暗的人!

高挑,瘦削得近乎嶙峋。一件宽大得过分、样式古老得难以辨认年代的纯黑色斗篷,将他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斗篷的质地异常厚重,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在昏黄的火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如同宇宙深空般的虚无感。兜帽压得极低,帽檐的阴影浓重得化不开,完全遮蔽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只有一只从宽大斗篷袖口中伸出的手,搭在一根同样漆黑、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暗黄色宝石的手杖上。

那只手,陈墨瞳记得。苍白,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透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洁净感。此刻,它安静地覆在手杖顶端那颗浑浊的宝石上,一动不动,仿佛与那冰冷的石头融为一体。

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声,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亘古以来就矗立在阴影中的一尊石像,散发着一种冻结灵魂的、纯粹的、非人的死寂。

陈墨瞳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你醒了。”一个声音响起。

那声音……无法形容。它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来,更像是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低沉,平缓,没有一丝起伏,如同寒冰相互摩擦,又像生锈的齿轮在古井深处缓缓转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超越时间的古老和……非人的漠然。陈墨瞳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收缩。她死死地盯着那片兜帽下的黑暗,试图从中窥见一丝端倪,却只感到一片吞噬心神的虚无。“不必恐惧,陈墨瞳。”那声音再次直接在她意识中响起,平静地陈述着,“恐惧在此地毫无意义,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不会激起任何涟漪。”

他……他知道她的名字!

“你……是谁?”陈墨瞳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颤抖,“这……是哪里?你想干什么?”

“名字?”那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嘲讽的波动,转瞬即逝,“一个短暂的代号,一个在时间长河中微不足道的涟漪。你可以称呼我为‘观察者’(The Watcher)。”他微微抬了抬那只苍白的手,指向周围无边的黑暗和巨大的石穹,“至于此地……一个暂时的避风港。一个游离于‘他们’视线之外的缝隙。仅此而已。”

避风港?缝隙?游离于谁的视线?奥丁?还是……别的什么?

“至于我想干什么……”那声音停顿了一下,兜帽似乎微微转向陈墨瞳颈侧的方向。即使隔着厚厚的斗篷,陈墨瞳也能感觉到一道冰冷、仿佛能穿透皮肉的视线,落在了她锁骨下方的位置。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

“我很好奇。”那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平缓,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意味,“‘它’为何会出现在你的身上。一个被标记的‘容器’(Vessel),却似乎对自身的宿命……一无所知。”

容器?宿命?标记?

昂热校长的警告——“小心诺诺”——如同惊雷般在陈墨瑟脑海中炸响!

“什么标记?你说什么?”陈墨瞳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拔高,她不顾疼痛,猛地撑起半边身体,左手死死捂住颈侧,“那道……那道纹路是什么?!”

那只苍白的手,缓缓离开了手杖顶端的暗黄宝石。它以一种缓慢、优雅、却带着不容抗拒意味的姿态抬起,指向陈墨瞳捂着颈侧的左手。

“放开你的手。”那声音命令道,没有威胁,却蕴含着一种绝对的意志。

陈墨瞳的身体僵住了。理智告诉她绝不能听从,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丝线操控,左手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从颈侧移开,露出那片苍白光滑的皮肤。那只苍白的手,隔着几步的距离,对着她的颈侧,虚空轻轻一点。

“嗡……”

陈墨瞳颈侧的皮肤下,仿佛有沉睡的火山被瞬间点燃!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热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百倍,如同滚烫的岩浆被直接注入她的血管!暗金色的光芒,不再是若隐若现的纹路,而是如同活物般猛地爆发出来!繁复、古老、威严、带着非人美感和冰冷规则的线条,瞬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清晰浮现、扭曲、延伸!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奇异力量,将周围昏黄的灯火都映衬得黯然失色!

“呃啊——!”陈墨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伤,剧烈地痉挛起来!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晕厥过去!

那暗金烙印疯狂闪烁,仿佛在抗拒,又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

“看。”那被称为“观察者”的身影,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白王的烙印’(The Brand of the Pale King)。多么古老而纯粹的‘权’之印记。它被强行烙印在你的血脉深处,如同一个……精美的囚笼。等待着被唤醒,等待着……被填充。”

白王?!烙印?!

这两个词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陈墨瞳混乱的意识中!白王!龙族历史上最神秘、最接近神祇、最终背叛黑王尼德霍格而被诛杀的初代种!它的烙印……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不……不可能……”陈墨瞳在剧痛和巨大的信息冲击下,意识濒临崩溃,只能发出无意识的呓语。

“没有什么不可能,孩子。”观察者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命运的纺线早已织就,只是深陷其中的人,往往只能看到眼前的经纬。你,陈墨瞳,从你诞生的那一刻起,或许更早,就已被选中。成为承载这份‘权’与‘罪’的容器(Vessel)。路明非的异变,卡塞尔的覆灭,昂热的警告……一切风暴的中心,都指向你。指向你血脉中这份沉睡的……灾厄之源(Source of Calamity)。”

路明非的龙化……是因为她?卡塞尔的覆灭……是因为她?昂热用生命警告所有人……小心她?

巨大的负罪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冰与火,瞬间将陈墨瞳的灵魂撕裂!她剧烈地颤抖着,颈侧的烙印如同活着的诅咒,疯狂地灼烧着她的血肉和理智。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艰难地喘息着,声音破碎不堪,“你……到底想做什么?”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只苍白的手缓缓收回,重新覆在手杖顶端的浑浊宝石上。“观察,记录。”那声音毫无情感,“在一切归于沉寂之前,见证命运的轨迹。你的挣扎,你的痛苦,你的毁灭……或者……新生。都是这终焉乐章中,不可或缺的音符。”他微微侧身,斗篷的阴影如同活物般流动,“至于现在……”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那只苍白的手,轻轻敲击了一下手杖顶端的暗黄宝石。

“嗒。”

一声轻响。

石台旁不远处,巨大的石壁上,一块原本毫不起眼的、覆盖着厚厚苔藓的岩石,突然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郁霉味和陈腐气息的风,从洞内吹出。

“离开这里。”观察者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绝对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逐客令意味,“‘他们’的猎犬嗅觉敏锐,此地已非久留之所。沿着这条通道,一直向下。尽头,是错综复杂的城市地下管网。混入其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能否活下去,能否找到你想要的答案,或者……能否摆脱你血脉中的烙印……”

他的声音顿了顿,兜帽下的黑暗似乎更深邃了。

“那将是你的命运(Destiny)。”

话音落下的瞬间,笼罩在陈墨瞳颈侧的暗金烙印光芒,如同被掐灭的烛火,骤然消失!那股灼烧灵魂的剧痛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和一片光滑的皮肤。石台上的冰冷丝绒触感变得无比清晰。观察者如同真正的石像,再次凝固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也再没有任何动作。只有那无声的压迫感和死寂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陈墨瞳躺在冰冷的石台上,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丝绒长袍。巨大的信息量如同风暴般在脑海中肆虐:白王烙印、容器、灾厄之源、路明非、卡塞尔的覆灭……还有眼前这个神秘、恐怖、如同死神化身的“观察者”……

活下去!找到答案!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的火星,顽强地燃烧起来。她咬紧牙关,忍着右肩的剧痛和全身的酸软,用还能活动的左臂支撑着,极其艰难地从冰冷的石台上翻滚下来。双脚落地,一阵虚浮,她踉跄着扶住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站稳。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如同阴影本身凝聚而成的“观察者”。他依旧静默,仿佛刚才的一切对话和揭示都未曾发生。

陈墨瞳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刺入肺腑。她不再犹豫,拖着麻木沉重的右半边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那个敞开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幽深洞口。如同走向未知命运的囚徒。就在她的身影即将被洞口黑暗吞噬的前一秒。那静立如雕像的“观察者”,覆盖在宽大斗篷下的、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在冰冷的手杖宝石上,敲击了一下。

“嗒。”一声轻响,微不可闻。

与此同时。

距离此地数百公里之外。某处被厚重铅合金和复杂炼金矩阵层层封锁的地下设施深处。一间充满了精密仪器嗡鸣声、蓝色数据流在巨大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冰冷房间中央。一个巨大的、由高强度玻璃和不明合金构成的圆柱形维生舱,如同水晶棺椁般矗立。舱内充满了淡绿色的、粘稠的液体,无数粗细不一的管线如同血管和神经,连接在舱内漂浮的“物体”上。那“物体”,依稀还能看出人形。赤裸的躯体上覆盖着大片大片尚未完全稳定的墨绿色鳞片,鳞片缝隙间,一种诡异的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侵蚀,正是尼伯龙根之刺留下的痕迹。他的四肢被粗大的合金镣铐锁住,固定在舱壁上。头颅低垂,湿漉漉的黑色头发遮住了面容。

正是被俘的路明非!

突然!

维生舱内,那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湿发甩开,露出下方那张苍白、沾染着污迹、却已然扭曲变形的脸!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不再是纯粹的熔金竖瞳,而是在黄金的底色上,布满了蛛网般蔓延的血丝,瞳孔剧烈地收缩、扩张,如同两颗濒临爆裂的、充满混乱风暴的微型太阳!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的、夹杂着极致痛苦和某种诡异……悸动的精神波动,如同失控的核反应堆脉冲,猛地从维生舱中爆发出来!

“嗡——!!!”

房间内所有精密仪器的屏幕瞬间爆出刺眼的雪花和乱码!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瞬间撕裂了地下设施的寂静!

“警告!警告!目标精神波动异常!超出阈值!超出阈值!”

“尼伯龙根之刺抑制效果正在减弱!龙血活性指数急速攀升!”

“快!加大镇静剂注入!启动次级炼金矩阵压制!”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和研究人员惊慌失措的呼喊混杂在一起。

维生舱内,路明非布满血丝的熔金竖瞳,死死地、穿透了厚重的玻璃和粘稠的液体,仿佛“看”向了某个极其遥远、却又无比清晰的方向。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金属的、非人的嗬嗬声。

那声音里,充满了混乱、暴戾,还有一种……被某种无形力量强行唤醒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饥渴与呼唤。

仿佛在回应着……数百公里之外,某个刚刚隐没于地下通道黑暗中的、带着白王烙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