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冰冷。坚硬。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白易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虚无中艰难地浮起，如同沉船被打捞。剧痛是第一个回归的感觉，全身的骨头仿佛被拆散重组，肌肉酸胀欲裂，尤其是那只按过“深沙区”基座的右手，掌心残留着灼烧般的刺痛和一种更深的、仿佛血肉被剥离的虚无感。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光线昏暗。他躺在一张冰冷的金属床上，身上盖着粗糙的薄毯。熟悉的穹顶，粗壮的锈蚀钢梁，悬挂的冷色LED灯带——是旧港基地的医疗区。
他没死。沙核的崩塌，终极防御的毁灭性能量……他竟然活了下来。
“醒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白易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靠在门框上的铁臂。魁梧的光头男人脸色阴沉，眼神复杂，混杂着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还有……沉重的悲痛。
“林桐……”白易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还活着。”铁臂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但跟死了差不多。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内脏严重受损，神经系统受到永久性冲击，意识陷入深度沉眠……是方哲拼了命，动用了基地最后的‘生命织机’（Life Loom）维生系统才吊住她一口气。能不能醒过来……看天意。”
林桐……重伤沉眠……为了救他……
一股冰冷的愧疚和沉重的悲伤瞬间攫住了白易的心脏，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在沙核里，是她用身体挡下了致命一击。
“沙核……数据……”白易挣扎着问，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空空如也！他心头一紧！
“‘深沙之种’在这里。”方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走了进来，面容比之前更加憔悴，眼窝深陷，但眼神依旧深邃，只是里面燃烧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愤怒火焰。他手里拿着一个特制的铅盒，透过盒盖的观察窗，可以看到里面静静躺着的黑色晶体片——深沙之种。它内部的银色纹路比之前更加清晰、复杂，如同被赋予了生命。
“你拼死带出来的东西。”方哲将铅盒放在白易床边的金属柜上，“里面的数据……我们初步解析了表层加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白易……关于你妹妹……还有你母亲……”
方哲没有说下去，但白易已经明白了。沙核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残酷的真相如同冰冷的毒液，早已注入他的灵魂。他闭上眼睛，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伤痛，而是那股被彻底撕裂、被命运嘲弄的绝望和愤怒在体内翻涌。
“白薇在哪？”白易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他不在乎真相了，他现在只要妹妹。
方哲和铁臂对视一眼，脸色更加难看。
“我们失去了她的信号。”方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在沙核崩塌、我们与你们失去联系后不久，永恒医疗集团附属第七护理中心……遭到了不明身份的武装突袭。现场被彻底破坏，监控被抹除，没有目击者……白薇……失踪了。”
失踪？！
这个词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白易的心脏！他猛地睁开眼，赤红的双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典当行！一定是他们！他们发现了！他们劫走了白薇！
“是他们！是他们干的！”白易嘶吼着，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铁臂强有力的大手死死按住。
“冷静点！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做什么？！”铁臂低吼道。
“放开我！我要去……”白易如同被困的野兽，拼命挣扎，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绷带和薄毯。
“白易！”方哲厉喝一声，声音如同惊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看看你自己！看看你那只手！”
白易的动作猛地僵住。他顺着方哲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在医疗区偏冷的光线下，那只手……触目惊心！
掌心的灼伤处皮肉翻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而更可怕的是，从手腕开始，整只手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玻璃般的透明！皮肤下的血管、骨骼轮廓清晰可见，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一股强烈的、源自存在本质的虚弱感从那手上传来。
“你为了拿到数据，为了对抗沙核的反噬，透支了太多存在印记！你现在的状态，比最底层的‘薄影人’还要稀薄！离开静滞场和生命织机的支持，你甚至无法维持完整的物理形态超过24小时！你现在出去，不是救人，是送死！是彻底消失！”方哲的声音冰冷而残酷，戳破了白易最后的幻想。
白易颓然瘫倒在床上，看着自己那只正在加速溶解的手，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救不了妹妹，连自己的存在都保不住……他到底……还能做什么？
“那……你们……解析的数据……”白易的声音空洞，带着死气，“有什么……用？”如果不能救白薇，真相又有什么意义？
方哲走到铅盒旁，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金属表面，眼神锐利如刀。“‘恒沙计划’的数据，不仅证实了我们的推测，更揭示了典当行和永耀者们正在将整个世界推向毁灭边缘的核心秘密——‘叙事裂痕’的根源。”
他调出指挥中心的主屏幕投影到医疗区的墙壁上。上面显示着“深沙之种”解析出的部分核心数据流，以及锚点长期监测的裂痕分布图。两者叠加，指向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关联。
“每一次大规模的时尘交易，特别是永耀者对高纯度时晶的掠夺式吸收，都会在微观层面造成局部时空的剧烈震荡，产生‘熵增涟漪’。”方哲指着屏幕上复杂的能量图谱，“这些涟漪在‘恒时沙网’的调控下，大部分会被网络本身吸收、平抑，维持表面的‘稳定’。但总有一部分……特别是当吸收过于剧烈，或者网络本身因维护（如之前的‘潮汐期’）出现短暂薄弱点时，这些涟漪会突破束缚，叠加、共振，最终撕裂现实结构，形成我们看到的‘叙事裂痕’！”
屏幕上，几个巨大的红色箭头，从代表永耀者活动区域的刺目光点，连接到地图上几个新近出现的、闪烁着危险红光的裂痕标记点！
“而沙核的崩塌，终极防御的启动，释放了难以想象的混乱能量，更是加剧了这种撕裂！”方哲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忧虑，“根据数据模型推演，这种裂痕生成的速度正在指数级增长！临界点……比我们预计的提前了！如果找不到阻止的方法，用不了多久，整个城市，甚至更广大的区域，将被越来越多的裂痕吞噬，化为无序的混沌！”
整个医疗区陷入死寂。铁臂的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白易看着屏幕上那些刺眼的红色标记和箭头，仿佛看到了世界正在他眼前分崩离析。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指向了典当行那台以存在感为燃料的绞肉机，和他自己被迫参与其中的狩猎。
“所以……你们有办法？”白易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希望。
方哲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回白易身上，眼神复杂而凝重。“深沙之种里，除了毁灭的证据，还隐藏着一线生机。数据流里，夹杂着一些关于‘恒沙计划’早期失败分支的碎片记录……其中提到了一个概念：‘裂痕磁极’（Fissure Polarity）。”
“裂痕……磁极？”白易皱紧眉头。
“理论很模糊，但核心思想是：既然‘叙事裂痕’是现实结构被撕裂的伤口，那么理论上，应该存在某种‘力量’或‘存在’，能够像磁铁吸引铁屑一样，吸引并短暂‘锚定’这些裂痕的能量乱流，阻止其扩散，甚至……引导其缓慢弥合。”方哲的目光锐利地锁定白易那只半透明的手，“而这种‘磁极’……需要具备一种极其特殊的、与裂痕同源却又对立的时尘特性。一种在极端撕裂与痛苦中诞生的……‘存在残响’。”
白易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瞬间明白了方哲的意思！同源？撕裂与痛苦？存在残响？还有谁比他这个实验体后代，这个存在感正在被沙核反噬和自身痛苦双重撕裂的人更符合？！
“你们……想让我……”白易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不是想，是可能只有你才能做到！”方哲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你的‘痕迹视觉’，你体内源自实验的独特时尘印记，你在沙核中承受的终极撕裂……这一切，让你成为了目前唯一已知的、潜在的‘裂痕磁极’！我们需要验证这个理论！需要你……成为吸引裂痕的‘锚’！在裂痕出现的初期，吸引、稳定它，为我们争取研究和应对的时间！这是阻止世界滑向深渊的唯一希望！”
成为吸引裂痕的磁极？用自己这具正在溶解的身体？去主动靠近那些能吞噬现实的恐怖存在？
白易看着自己那只近乎透明的手，又看向屏幕上那些代表着毁灭的红色标记。绝望的深渊仿佛在脚下张开巨口。然而，在深渊的底部，一丝微弱却执拗的火焰，因为方哲的话，重新点燃了。
为了可能还活着的白薇，为了重伤的林桐，为了这个正在被撕裂的世界……也为了给自己和妹妹被诅咒的命运，找一个终结的方式。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方哲决绝的目光，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告诉我……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