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幽灵账户与旧日残痕
冰冷的雨丝不知疲倦地敲打着车窗,在玻璃上蜿蜒出扭曲的水痕,模糊了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流光。沈翊靠在后座,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雨刷器规律而单调的刮擦声,和安妮压抑着紧张、小心翼翼的呼吸声。那份蓝色的文件夹,此刻像个烫手山芋,静静躺在她的公文包深处,里面那份十年前的数据访问记录截图,如同淬毒的芒刺,一遍遍扎着她疲惫的神经。
“沈…沈律,”安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沉默,“维兰德的詹姆斯先生…刚才在您离开后,情绪非常激动。他…他要求我们律所立刻给他一个解释,否则…否则会考虑解除委托,并向律协投诉我们…蓄意破坏交易…”
沈翊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波澜,只有冰冷的疲惫。她没看安妮,目光投向窗外混沌的雨夜。“解释?”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凌碎裂,“告诉他,我的职责是挖掘真相,保护委托人长远利益,不是替他们粉饰太平、掩盖可能存在的定时炸弹。江临搁置收购,是江临基于风险判断的商业决策,根源在于维兰德自身的问题,而不是我的指控。如果维兰德高层连这点都看不清,只想着找个替罪羊发泄怒火,这样的委托人,失去也不可惜。”
安妮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更白了。那可是维兰德!年营收数十亿美金、律所的大客户之一!沈律这话……太不留余地了。
“可是沈律,江总他…他最后那句话…”安妮想起江临那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以及那句“你甩在桌上的这份东西,总该有点实质性的内容?”她就忍不住心头发怵,“那份记录…真的能作为证据吗?毕竟只是截图…而且,十年前的事了…对方如果反咬一口说我们伪造…”
“伪造?”沈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安妮,在法庭上,证据链从来不是靠单件孤证就能成立的。那份访问记录,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坐标。它指向了一个被刻意掩盖的‘幽灵账户’,一个在实验室数据库核心权限日志里留下过痕迹,却在我们所有已知成员名单里查无此人的存在。”她的目光锐利起来,“十年前,除了核心项目组的五人,没有人拥有在项目失败前夜、精准访问并下载全部核心数据包的权限。五人中,我、导师安德森、马克、丽莎,我们四人的账户操作都有明确记录和轨迹可循。唯独第五个权限…那个‘Ghost_Admin’账户,访问时间精准卡在数据被大规模复制转移的时间点,然后,它就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所有的日志里只有这个幽灵般的代号,没有任何对应的真实身份绑定信息。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和指向!”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追索真相的执着:“江临要实质性的证据?好。那就把那个幽灵账户背后的人揪出来,把那条被抹掉的痕迹重新挖出来!十年了…我不信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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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睿律所顶层,沈翊的独立办公室。厚重的防弹玻璃隔绝了外界的雨声和窥探。她拒绝了安妮的加班陪伴,独自一人关在门内。
巨大的曲面显示器幽幽地亮着,冷白的光映着她疲惫却异常专注的侧脸。屏幕上开满了密密麻麻的窗口:十年前斯坦福AI实验室的公开项目资料库缓存页面、当年实验室成员在LinkedIn等社交平台残留的蛛丝马迹、一些几乎被遗忘的学术论坛讨论帖……甚至包括一些需要特殊权限才能访问的、早已封存的大学内部系统日志缓存(这是她凭借多年顶尖律师积累的庞大人脉和资源,以案件调查为名,通过极其复杂的申请流程才临时获得的有限权限)。
指尖在机械键盘上飞速敲击,发出清脆密集的嗒嗒声,如同战场上的点射。她像一个最老练的猎手,在浩瀚无垠、且布满陷阱的数据丛林里,追踪着那个早已消散了十年的幽灵。汗水浸湿了她额角几缕碎发,黏在皮肤上,带来一丝不适的凉意,但她浑然不觉。时间的概念在高度专注下变得模糊,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深灰,又透出些许惨淡的鱼肚白。
“Ghost_Admin…Ghost_Admin…”她无意识地低喃着这个代号,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过滤着屏幕上滚动的每一行代码、每一条日志记录、每一个可能相关的用户名碎片。
突然,她的手指猛地顿住!
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关于当年实验室服务器底层权限管理架构讨论的加密技术论坛旧帖(通过特殊渠道恢复的部分缓存)中,一个不起眼的回帖ID跳入眼帘:GL_Shadow。发帖时间,赫然是在“Ghost_Admin”账户异常活动前大约三个月!
GL…G.L…江临(Jiang Lin)名字的缩写?
沈翊的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她立刻点开发帖人极其简陋的个人页面,里面空空如也,只有这个孤零零的ID。她调动所有权限,试图追踪这个ID的注册邮箱、IP地址……结果全部指向一个早已废弃的、无法追溯的匿名代理服务。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沈翊的直觉在疯狂尖叫——这绝非巧合!GL_Shadow,像幽灵投下的一道淡淡的影子,与Ghost_Admin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她尚未发现的、极其隐晦的关联!这可能是黑客习惯性的“签名”,一种隐藏在代码深处的、不易察觉的自我标识!
她立刻改变搜索策略,不再局限于“Ghost_Admin”,而是将“GL_Shadow”作为新的关键词,配合时间线,在整个互联网的旧日坟场中进行地毯式挖掘。同时,她调出十年前实验室核心服务器所使用的、那套如今早已被淘汰的权限认证系统的源代码(通过特殊关系获取的封存备份),试图从底层逻辑上寻找任何可能允许创建“幽灵账户”而未绑定真实身份的后门或漏洞。
屏幕的光映着她眼底燃烧的、近乎偏执的火焰。疲惫被巨大的兴奋和紧迫感驱散。窗外,天色已经大亮,雨不知何时停了,但城市上空依旧笼罩着阴沉的铅灰色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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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尖锐的内线电话铃声如同警报,骤然撕破了办公室内高度专注的寂静。沈翊猛地从代码的海洋中惊醒,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打断而剧烈一跳。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被打断思路的烦躁,抓起话筒,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沈翊。”
“沈律!”安妮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急切,“维兰德董事会…刚刚发来了正式函件!措辞…措辞非常严厉!他们指责我们…在未经充分调查核实的情况下,贸然提出涉及前核心成员的重大指控,严重干扰了与江临科技的收购谈判进程,给公司声誉和股价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害!他们…他们要求您立刻停止所有与此指控相关的调查行为,并向江临科技正式道歉、撤回指控!否则…否则将立刻终止委托合同,并保留追究律所法律责任的权利!邮件…邮件我刚刚转发给您了!”
沈翊握着话筒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维兰德董事会的反扑,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猛烈!江临的“祸水东引”效果显著,维兰德高层在巨大的利益和恐慌驱使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向她这个“麻烦制造者”开刀施压!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听不出情绪,“邮件我会看。替我回复维兰德董事会:第一,我的调查行为完全基于委托合同赋予的权限和律师职业道德准则,目的是查明真相、维护委托人根本利益,不存在任何‘贸然’;第二,撤回指控的前提是证据被证伪或委托人有明确指令,目前两者皆无;第三,是否终止委托,是他们的权利。但请他们慎重考虑,在案件敏感期仓促更换代理律所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和更大的舆论危机。措辞,保持专业,立场,寸步不让。”
“是…是,沈律!”安妮的声音依旧紧张,但似乎找到了主心骨。
刚放下内线电话,沈翊的手机又急促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瞳孔微缩——**导师:安德森教授**。
一股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十年了,自从她被除名狼狈离开斯坦福,就再未与这位曾经对她寄予厚望、最终却对她失望透顶的导师有过任何直接联系。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她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疲惫,却依旧带着学者特有严谨腔调的声音,说的是英语:“沈翊?是我,安德森。”
“教授。”沈翊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词句。“维兰德的事情…还有江临…闹得很大。”安德森的声音低沉,“董事会那边…有人联系了我。他们想知道…想知道你手里那份所谓的‘幽灵账户’记录…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翊的心沉了下去。维兰德的手,伸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长,竟然直接找到了安德森施压!
“记录是真实的,教授。”沈翊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从封存的实验室数据库底层日志中提取。访问时间、操作内容、Ghost_Admin的权限代码,清晰可辨。这一点,任何有权限查看原始日志的技术人员都可以验证。”
“Ghost_Admin…”安德森喃喃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当年…项目失败后,调查组确实发现了这个异常权限的存在,也进行了内部排查…但最终…一无所获。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技术高超、且极其熟悉内部系统的‘幽灵’…调查陷入僵局,加上项目彻底失败、损失巨大,学校高层为了尽快平息风波…最终…只能以项目主要负责人管理不善、核心成员(他停顿了一下,显然指的是沈翊)失职导致数据丢失作为结论…”
虽然早已知道结果,但亲耳听到当年调查的草草收场和最终指向自己的“失职”结论,沈翊的心口还是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闷痛传来。她紧紧抿住嘴唇,没有说话。
“沈翊,”安德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和劝诫,“十年了…过去的伤痛,何必再挖出来?你现在已经是成功的律师,何必执着于一个可能永远找不到答案的谜团?江临…他现在的地位和影响力…你这样做,无异于螳臂当车。维兰德董事会已经非常不满…继续下去,你的职业生涯…恐怕…”
“教授,”沈翊打断了他,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十年前,我失去的不只是一个学位和项目,还有我的清白和尊严!‘失职导致数据丢失’?那是我替那个真正的窃贼背负的黑锅!十年了,我每一天都没有忘记!现在,线索就在眼前,您要我为了所谓的‘职业生涯’、为了不得罪权势,就装作看不见?就任由那个窃贼继续戴着伪善的面具,享受着他偷来的一切荣耀和财富?抱歉,教授,我做不到。”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安德森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传来。过了许久,他才用一种极其疲惫、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声音说道:“我理解你的愤怒,沈翊。但…有些事情,或许永远沉在黑暗里,对所有人都好…那份日志…当年调查组最终报告里,关于‘Ghost_Admin’的具体访问路径细节和可能的漏洞分析…有一部分…是被要求封存、不得写入最终报告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完,不等沈翊回应,电话便被挂断,只剩下忙音。
沈翊握着手机,僵在原地。安德森最后那句含糊其辞、欲言又止的话,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访问路径细节和漏洞分析…被要求封存…不得写入最终报告…”
这意味着什么?当年的调查并非一无所获!他们很可能发现了指向“Ghost_Admin”真实身份的关键技术线索!但这些线索被刻意掩盖了!被谁掩盖?为什么要掩盖?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十年前那场看似“意外”的失败和数据失窃背后,似乎笼罩着一层更加深沉、更加黑暗的迷雾!而安德森最后那句“对所有人都好”和“好自为之”,更像是一种无力的警告!
她猛地转身,扑回到电脑前。安德森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个新的方向!她不再执着于在浩如烟海的公共数据中寻找“GL_Shadow”的蛛丝马迹,而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那份蓝色文件夹中、那份十年前原始日志截图的深度技术分析上!尤其是那个“Ghost_Admin”账户访问核心数据包时留下的、极其细微的操作路径特征和权限调用序列!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出当年那套权限系统的源代码,一行行代码如同瀑布般在屏幕上滚动。她的眼睛因过度疲劳而布满血丝,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在黑暗中发现了猎物的母豹。她必须找到那个被刻意隐藏的“漏洞”!找到那个能证明“Ghost_Admin”并非无迹可寻、而是利用了某个未公开系统缺陷的关键证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办公室外,城市的喧嚣已经苏醒,而办公室内,只有键盘敲击声和沈翊压抑的呼吸声。汗水沿着她的鬓角滑落,滴落在键盘上,她也浑然不觉。
突然,她的动作猛地停住!目光死死锁定在源代码中一段关于权限校验逻辑的复杂嵌套函数上!一个极其隐蔽、几乎不可能被常规测试发现的逻辑后门!这个后门的存在,理论上可以绕过身份绑定,临时创建一个拥有极高权限的“影子账户”,并且在操作完成后,能近乎完美地清除掉自身在常规审计日志中的创建痕迹!但…任何操作,只要存在,必然会在最底层的系统内核日志或某些特殊的调试缓存中留下无法彻底磨灭的印记!
“找到了…”沈翊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寒意。她立刻调取当年实验室服务器封存的所有底层内核日志备份(这是她权限所能触及的极限),利用这个后门的特征码进行反向追踪和模式匹配!
屏幕上的数据流疯狂滚动,进度条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沈翊的心跳如同擂鼓,几乎要撞出胸腔。她感觉自己正站在真相大门的边缘,门后隐藏着足以颠覆一切、也足以将她彻底焚毁的秘密。
就在这时——
“嗡…嗡…”
她的私人手机,那个只有极少数核心联系人才知道的号码,在桌面上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没有存储姓名、却让她瞬间血液几乎凝固的号码!
那个号码,属于江临的私人助理。但此刻打来的…绝不只是助理!
沈翊盯着那个跳动的号码,又看了一眼屏幕上即将完成匹配的进度条(99%),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她没有理会那催命般的震动,手指更快地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条精准的过滤指令!
“嘀——”
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音响起!匹配完成!
屏幕上,一行被从浩瀚如烟的底层内核调试日志中精准揪出的、尘封了十年的记录,如同黑暗中浮现的幽灵密码,清晰地跳了出来:
[系统内核调试日志-时间戳:2055年7月8日 03:14:22]
[严重告警]检测到非授权内核级权限操作!操作主体:临时权限令牌(Token_ID: 7X9F-KL2T-RT8P)关联创建者:用户ID [Jiang_L]!操作内容:创建并激活高权限影子账户[Ghost_Admin]!操作路径:利用内核模块[perm_auth_mod]漏洞(CVE,未公开)…警告!该操作已绕过所有常规审计!
用户ID [Jiang_L]
Jiang_L!江临!
白底黑字,触目惊心!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十年的迷雾,也劈中了沈翊的灵魂!
那个幽灵账户“Ghost_Admin”,那个窃取了所有核心数据、毁了她一切的幽灵,它的创造者、它的操纵者,其身份被内核日志的铁证,死死钉在了那个名字上——江临!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愤怒、悲伤、被彻底背叛的剧痛、十年冤屈终于得雪的复杂狂喜……无数种极端情绪瞬间将她淹没!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猛地扶住冰冷的桌面才勉强支撑住。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而此刻,桌面上,那个属于江临私人线路的手机,依旧在不知疲倦地、一声紧似一声地震动着,屏幕上那个未命名的号码,闪烁着冰冷而执着的光,仿佛来自深渊的凝视。
真相,以最残酷的方式降临。而风暴,才刚刚开始。沈翊看着那个震动不休的手机,又看向屏幕上那行足以将江临打入地狱的铁证,苍白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冰冷、悲怆、却又带着一丝玉石俱焚般决绝的笑容。她伸出手,不是去拿手机,而是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按下了屏幕截图的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