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雪花纷飞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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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北国

我生在北方,长在北方,骨头里都渗着北方的冷。

这里不是地图上那个被红笔圈出来的地名,不是旅游手册里“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北国是铁灰色的。天压得很低,像一口倒扣的锈锅,边缘结着冰碴子。冬天的风像剔骨的刀,刮过冻土时发出饿狼啃骨头的声响。

人们说这里是世界的尽头。再往北,就只有荒原、狼群,和永远不化的雪。

可并非仅仅是寒冷,而拥有着人情的边陲之城,不只会因为这些而团结,我的村子叫火车站,虽然这个名字很扯淡,但的确是因为在边境的火车附近,而我们的村子也就叫火车村了,我喜欢我的村子,但不只是如此,我爱这里各种人和事物,听闻在我母亲逝世过后,鞭炮一响,全村人便过来帮忙,到七岁之前,父亲忙于做工,父亲是个老成持重的手艺人,简单来说便是木匠,所以照顾我的任务便是村里人的,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姑娘,自然认识了村里各个家庭,认识每一个村里的小孩,说大不大,我们的村子也就那么大,两只手数的过来的住户。我最喜欢和小伙伴一起在火车旁听火车轰鸣声,而跟我玩的小朋友,也就是那几户的人家。北国的孩子都听过那个传说:在冻土最深处,埋着一条会喘气的铁龙。

我们五个趴在铁道边的雪窝子里,像一排冻僵的麻雀。陈岩把偷来的老白干灌进军用水壶,轮流抿一口,辣得人喉咙发烫。铁轨在月光下泛着蓝光,像两柄出鞘的刀,笔直地刺向山外的世界。

“嘘——“

小满突然按住我的后颈。远处传来嗡鸣,铁轨开始颤抖,细碎的冰晶在枕木上跳舞。阿布把耳朵贴在钢轨上,辫子梢的玻璃珠叮当乱响:“来了!“

先是看见一团橙红色的光,接着是喷涌的白汽。火车头冲破雪幕的瞬间,我们同时屏住呼吸。它比冬天的熊瞎子还壮,排障器上挂着冰溜子,驾驶室的玻璃结满霜花。当那声汽笛劈开夜空时,小满突然扯着嗓子嚎起来,学的是去年冻死的母狼。

热浪裹着煤渣扑在脸上。我数到二十七节车厢,其中一节的铁门晃开条缝,飘出几片彩色纸屑——可能是糖果包装纸,也可能是谁家孩子的奖状。陈岩突然跳起来追着火车跑,他的棉鞋陷进雪里,像个笨拙的提线木偶。火车很快变成一个小红点,铁轨的震颤却在我牙齿里停留了很久。

回程时我们在信号灯下分赃。阿布捡到半截烟卷,小满找到颗生锈的道钉。我手心里是片融化的雪花,形状像缩小版的火车头。陈岩掏出口琴吹《喀秋莎》,走调的音符惊飞了树梢的雪。

后来我们每周五都去听火车。直到某天发现铁轨旁新立了水泥碑,上面刻着“电气化改造工程奠基“。那个冬天特别长,当推土机碾过最后一堆枕木时,小满的哥哥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成了运往山外的尸体之一。而这些小孩我们后来也并没有再联系过。但记在了我心中。

现在铁轨的位置长满了飞蓬草。但有时半夜惊醒,我仍会觉得耳膜在震动——那是十六岁的火车,载着永远到不了的远方,在我骨髓里永恒的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