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工九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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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崩塌的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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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天河倒灌,狠狠砸在青江大坝的混凝土基座上,溅起半人高的浑浊水花。林简身上橙黄色的抢险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却压不住他胸腔里那团灼烧的焦虑。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混杂着泥沙的污水顺着指缝流下,视线透过密集的雨帘,死死锁定在堤坝中段那片颜色明显更深、正不断渗出浑浊水流的地方——管涌!而且是正在快速扩大的管涌!

“林工!林工!渗水量又增加了!每秒快超过0.5立方了!”对讲机里传来现场监测员小张嘶哑变调的声音,背景是狂暴的风雨和远处隐隐的、令人心悸的闷雷。

“知道了!”林简的声音在风雨中异常沉稳,他对着对讲机吼道:“沙袋!再给我加三层!堵住上游进水口,减缓压力!抢险一队,跟我下到渗漏点!快!”他一把抓过旁边队员递来的强光手电,光束穿透雨幕,直射向那如同堤坝疮口般不断扩大的渗水点。浑浊的水流带着泥沙,正汩汩外冒,速度肉眼可见地在加快。脚下的混凝土传来细微却持续不断的震动感,那是地基土体被高压水流掏空、结构正在失稳的可怕征兆。

他身后,几十名同样身着橙黄色抢险服的队员像沉默的工蚁,在泥泞湿滑的坝顶艰难却高效地传递着沉重的沙袋。号子声被风雨撕碎,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沙袋落地的闷响。冰冷的雨水顺着安全帽的帽檐流进脖颈,林简却感觉不到冷,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快速分析着水压、土质、渗流路径、现有物料和人力,计算着最优的封堵方案。每一秒都关乎下游数十万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责任。

“小张!地质雷达数据出来了没有?掏空范围到底多大?”林简一边指挥队员在渗漏点外围快速垒砌沙袋墙,构筑第一道防线,一边对着对讲机大喊。他需要确切的数据支撑判断。

“林工…雷达车陷在泥里了!数据传不过来!渗水点下方的震动…震动在增强!”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

林简的心猛地一沉。没有实时数据,就像在黑暗中与死神搏斗。他抢过旁边队员手中的撬棍,不顾危险地靠近那翻涌着泥水的渗漏口,试图用撬棍探入,判断下方空洞的深度和范围。撬棍刚伸进去不到半米,“咔嚓”一声脆响,前端像是戳破了什么脆弱的东西,紧接着——

轰隆!!!

不是雷声!是来自脚下深处,堤坝基座内部传来的、沉闷到令人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恐怖巨响!整个堤坝剧烈地上下颠簸了一下,如同巨兽的脊梁被硬生生折断。林简脚下的混凝土瞬间裂开狰狞的缝隙,冰冷刺骨的江水混合着泥沙,如同高压水枪般从裂缝中狂喷而出,巨大的力量直接将他冲倒在地。

“塌方了!快跑啊!!!”绝望的尖叫声瞬间被更恐怖的崩塌声吞噬。

天旋地转。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揉碎。林简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飓风的枯叶,身不由己地随着崩裂的混凝土块、浑浊的泥水一起向下坠落。冰冷的江水瞬间灌满口鼻,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喉咙。巨大的水压撕扯着他的身体,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意识像风中残烛,在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和轰隆巨响中,被一点点碾碎、熄灭。最后残存的感知里,是堤坝崩塌的末日景象,是队友们模糊扭曲的惊恐面容,还有胸腔里那一声来不及喊出的、充满不甘与责任的呐喊。

黑暗,彻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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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冰冷,像无数根钢针扎进骨髓深处。

林简的意识从一片虚无的混沌中艰难地挣扎出来。首先恢复的不是视觉,而是嗅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恶臭粗暴地冲进鼻腔——那是腐败的肉、沤烂的泥土、排泄物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化学药剂混合在一起的死亡气息。这味道如此霸道,瞬间刺激得他胃部剧烈痉挛,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涩的苦水。

他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黑暗。并非绝对的黑暗,头顶极高处,似乎有一线惨淡的灰白,像是黎明前最压抑的天光,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他躺在一片粘稠湿冷的泥泞里,身下凹凸不平,硌着骨头。寒意透过单薄湿透的衣物(他惊恐地发现身上的抢险服不见了,只剩下一套陌生的、粗糙破烂的麻布衣裤),贪婪地汲取着他仅存的热量,冻得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这是哪里?地狱吗?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的骨头却像散了架一样剧痛,尤其是右腿,传来钻心的刺痛,稍微一动就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额角。喉咙干渴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在脑子里搅动。

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努力转动僵硬的脖颈,借助那微弱的天光打量四周。

这一看,几乎让他心脏骤停!

他躺在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深坑边缘。坑里,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是……尸体!人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大多衣不蔽体,形容枯槁,皮肤呈现出青黑或灰败的颜色,不少已经高度腐败,露出森森白骨,蛆虫在空洞的眼窝和腐烂的皮肉间蠕动翻滚。苍蝇的嗡嗡声如同低沉的背景噪音,挥之不去。几只体型硕大、羽毛油腻的乌鸦正停在一具较“新鲜”的尸体上,用坚硬的喙撕扯着皮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笃笃”声。

乱葬岗!这个词带着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简的心脏。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在青江大坝抢险吗?那崩塌…那冰冷的江水…

“呃…呃啊…”旁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垂死的呻吟。

林简悚然一惊,循声望去。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男人蜷缩着,同样穿着破烂的麻衣,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嘶鸣,脸上布满了紫黑色的斑块,皮肤上还有溃烂的脓疮。瘟疫!这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水浇头。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想要远离,身体的剧痛却让他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坑顶上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人声。不是救援队!那声音粗鲁、冷漠,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残忍意味。

“动作麻利点!天快亮了,晦气!”一个沙哑的公鸭嗓催促道。

“催催催!催命啊!这鬼地方,多待一刻老子都要吐了!”另一个声音抱怨着,带着浓重的口音,林简完全听不懂。

紧接着,两个沉重的麻袋被粗暴地抛了下来,砸在尸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麻袋口散开,露出里面蜷缩的、早已没了气息的躯体,看衣着也是流民。

“妈的,这趟‘货’真不少,城南破庙那边又拖出来十几个。”公鸭嗓似乎踢了什么东西一脚,发出噗嗤的闷响。

“管他呢,扔完赶紧走。李头儿说了,最近上面查得严,风声紧,处理干净点。”抱怨的声音回应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人贩子?处理“货物”?林简浑身冰凉,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很可能是在大坝崩塌后,被激流冲走,然后被这些专门在灾区、瘟疫区搜刮“无主之人”的人贩子当成尸体或者濒死的流民捡了回来,扔进了这个巨大的尸坑!他们口中的“李头儿”…是哪个李扒皮?周文远后来提过的那个恶吏爪牙?

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痛苦和恐惧。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能!一旦被上面的人发现他还活着,要么被当场灭口,要么被当成“货物”卖掉,下场绝不会比坑底的尸体好多少!

他屏住呼吸,将身体死死贴在冰冷湿滑的坑壁上,利用旁边一具半腐尸体的遮挡,最大限度地蜷缩起来,减少暴露的可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紧闭双眼,只留下一条细微的缝隙,死死盯着坑顶那两个模糊晃动的身影。

两个穿着灰色短褂、腰间挎着短棍和绳索的男人站在坑边。一个身材矮壮,一脸横肉,正是那个公鸭嗓;另一个瘦高些,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色。他们显然没兴趣仔细检查这尸山血海,只是草草地将麻袋扔下,又随意地用脚将坑边散落的几具尸体踢了下去。

“行了行了,走吧!这味儿…呕…”瘦高个捂着鼻子,干呕了一声。

“瞧你那点出息!”公鸭嗓鄙夷地骂了一句,但也没再多留,“走!回去交差,领赏钱喝酒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坑顶。

直到确定那两人真的走远了,林简才敢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浓烈的腐臭呛入肺中,又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牵动全身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混合着污泥,从额角滑落。

暂时安全了。但仅仅是暂时的。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那条剧痛的伤腿,一点一点向远离尸堆的方向挪动。每动一下,都像有刀子刮过骨头。他终于挪到了坑壁相对干燥一点的地方,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土壁,大口喘着粗气。

身体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右腿胫骨可能骨裂了,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钝痛。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喉咙干渴得要冒烟,嘴唇已经干裂出血。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身体深处传来一阵阵忽冷忽热的异样感,皮肤也开始发烫——他可能感染了瘟疫!坑里那浓烈的腐败气息和无处不在的苍蝇蛆虫,都是致命的传染源。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

“冷静…林简…冷静…”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让昏沉的意识短暂地清醒了一丝。作为水利工程师,他经历过无数次抢险现场的生死考验,深知在绝境中,崩溃和放弃只有死路一条。他强迫自己开始分析现状。

首要目标:生存。

基本需求:水、食物、安全、处理伤口和可能的感染。

威胁:追捕的人贩子(李扒皮爪牙)、肆虐的瘟疫、恶劣的环境、自身的伤势。

优势:一个受过现代科学训练的头脑,对基础物理、化学、生物和工程知识的掌握。坚韧的意志(这是此刻最重要的)。

他艰难地抬起手,摸索着自己破烂的衣物。除了这身散发着恶臭的麻布衣裤,几乎一无所有。手指在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破布小囊里碰到了一点坚硬的东西。他心中一凛,小心翼翼地掏出来。

借着坑顶透下的、越来越亮的微光,他看清了手中的东西——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边缘粗糙的黑色石头,入手冰凉沉重。燧石!还有一小截同样质地、更细小的石头。打火石?这是原主身上仅存的、或许能救命的东西!也许是某个流民在野外捡到的,一直贴身藏着。林简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黑暗中的第一缕微光!

他紧紧攥住这块冰冷的燧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求生的意志如同被点燃的火种,在冰冷的绝望深渊里顽强地燃烧起来。水利工程的核心是疏导与利用,是变害为利。如今,他面临的“洪灾”是死亡,“堤坝”是他自己这具残破的身躯和手中的燧石。他要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他抬起头,望向坑顶那道逐渐清晰的天光。雨似乎停了,但灰白色的云层依然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乱葬岗死寂一片,只有乌鸦偶尔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嘶哑叫声,以及坑底尸堆里蛆虫蠕动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就在这时,一阵与乌鸦嘶鸣截然不同的、微弱的呜咽声,极其突兀地从坑底深处、那片最浓重的尸骸阴影里飘了出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孩童般的恐惧和无助,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夜里的幼兽。

林简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这乱葬岗里…除了他和那些腐败的尸体…还有活物?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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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段:泥泞启程(2500字)**

那微弱的呜咽声如同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乱葬岗死寂的幕布,也刺中了林简紧绷的神经。他猛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不是幻觉!声音虽然微弱,断断续续,但无比清晰,充满了孩童特有的、无法伪装的恐惧和痛苦。

坑底还有活人!一个孩子!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简心中的绝望浓雾,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也带来了更沉重的责任和更复杂的危险。一个孩子被困在这地狱般的尸坑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极度的脆弱,意味着更容易感染瘟疫,意味着更大的暴露风险,但也意味着…一丝人性的微光,一个可能的同伴?

他挣扎着,忍着右腿钻心的剧痛和身体忽冷忽热的不适感,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动过去。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污泥没过脚踝,腐烂的肢体和不明物体在脚下发出令人作呕的触感。恶臭几乎凝成实质,粘稠地包裹着他。

声音来自尸堆边缘,一个被几具叠压的尸体半掩着的凹陷处。林简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具挡在前面的、已经僵硬发黑的成年男性尸体,手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冰冷滑腻的皮肤,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终于看清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蜷缩在污泥里的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瘦小得可怜,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裹在同样破烂污秽的麻布里。小脸上满是污泥和干涸的泪痕,一双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他看到林简靠近,像受惊的小兽般猛地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惊恐的“嗬嗬”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的左小腿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断了。更让林简心头一紧的是,孩子裸露的手臂和脖颈上,也隐约可见一些暗红色的斑点。

瘟疫的症状!而且腿断了!

“别怕…别怕…”林简下意识地用现代的语言安抚,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孩子显然听不懂,眼神里的恐惧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因为他的靠近而更加剧烈。

林简立刻停下动作,意识到语言是巨大的障碍。他放缓动作,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柔和无害,尽管在这样污秽的环境下,这很难。他慢慢伸出手,不是去碰孩子,而是指向自己,然后做了一个喝水的动作,接着指向坑顶的方向,又做了一个努力攀爬的动作。

孩子停止了呜咽,那双惊恐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疑惑。他看了看林简指向天空的手,又看了看林简的脸,似乎努力在理解这个陌生人奇怪的动作。

林简心中稍定,有反应就好。他指了指孩子受伤的腿,又指了指自己同样剧痛的右腿,脸上做出痛苦的表情,然后再次指向坑顶,用力地点点头,眼神里传递出强烈的求生意志。

孩子似乎有些明白了,眼中的恐惧稍稍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痛苦和绝望。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扭曲的断腿,小小的身体又颤抖起来,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入脸上的污泥。

林简的心揪紧了。这孩子,经历了怎样的恐惧和折磨?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感(那是高烧和脱水带来的),再次坚定地指向坑顶。必须出去!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无论是瘟疫、伤势、饥饿还是那些人贩子可能的返回,都能轻易要了他们的命!

他不再犹豫,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这个巨大的尸坑,坑壁陡峭,泥土湿滑,几乎没有可供攀爬的着力点。坑顶距离他们至少有七八米高,凭他现在的状态,拖着一条伤腿,再带一个断腿的孩子爬上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怎么办?林简的脑子飞速转动。工程思维开始发挥作用:分析地形,寻找可利用的资源。他的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尸体、散落的破烂麻袋、断裂的树枝、还有坑壁裸露出的、相对坚实的土层…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几具尸体上缠绕着的、尚未完全腐烂的粗麻绳上!

一个大胆而充满风险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制作一条简易的绳索!

他立刻行动起来,忍着恶心和身体的剧痛,爬到那几具尸体旁,小心翼翼地解下那些还算结实的麻绳。麻绳浸透了尸水和污泥,滑腻冰冷,散发着恶臭。他顾不上这些,快速地将几段绳子连接、打结(用的是牢固的水手结)。过程异常艰难,高烧让他的手指有些麻木,动作笨拙。孩子一直紧张地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他在做什么,眼中恐惧之外,多了一丝微弱的好奇和…希望?

很快,一条约莫五六米长的、粗糙但还算结实的绳索做好了。林简将它的一端牢牢地系在自己的腰间。另一端,他需要固定在坑顶!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坑壁光滑,如何将绳索抛上去并固定?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一根斜插在尸堆边缘、约莫手臂粗细、一米多长的腐木上。他费力地将它拔出来,剥去外面腐烂的树皮,露出里面相对坚实的木质。他解下腰间的燧石,开始用边缘最锋利的棱角,在这根木棍相对较细的一端,用力地、反复地刮削、刻槽。燧石很硬,但刮削木头效率很低,每一次刮擦都震得他虎口发麻。汗水混合着污泥,从额头流进眼睛,刺痛难忍。他咬着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做一个能卡住坑顶边缘的简易钩爪!

时间一点点流逝,坑顶的天光渐渐明亮起来,这意味着危险也在临近。那些人贩子随时可能再次出现,或者有野兽被腐尸的气味引来。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不再哭泣,只是用那双大眼睛紧紧盯着林简的动作,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努力降低存在感。

终于,木棍的一端被林简用燧石生生刮出了一个粗糙的、带着倒刺的钩状凸起。虽然简陋无比,但这几乎耗尽了他残存的力气。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拉破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拿起这根自制的“钩爪”,掂量了一下,感受着它的重量。然后,他集中起全身残存的力量,忍着右腿的剧痛,猛地直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木棍朝着坑顶边缘一处看起来泥土稍厚、可能卡住的地方狠狠抛去!

一次,失败!木棍撞在坑壁上,弹落下来。

两次,还是失败!只差一点就够到了边缘。

每一次抛投都牵动全身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破麻衣。肺部火烧火燎,喉咙里弥漫着血腥味。

他喘息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孩子。那双眼睛里,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微弱的希望,正在随着他一次次的失败而迅速黯淡下去,重新被深沉的绝望和恐惧填满。

“不能放弃…”林简在心中怒吼。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最后一次凝聚起所有的意志和力气。他调整了一下角度,将身体像一张弓一样绷紧,右臂肌肉贲张(尽管虚弱),用尽生命最后的爆发力,猛地将木棍再次向上掷出!

这一次,带着倒刺的木棍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咔哒”一声,不偏不倚地卡在了坑顶边缘一块突出的、较为坚硬的土块缝隙里!林简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死死盯着那根绳子,用力拽了拽——纹丝不动!成功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身体的痛苦和疲惫!他几乎要欢呼出声,但立刻死死忍住。他迅速将绳索在自己腰间系紧,打了个死结,然后看向那个孩子。

孩子显然也看到了绳索成功固定,眼中的绝望被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光亮取代。

林简指了指绳索,又指了指孩子,然后指了指坑顶。意思很明显:我带你上去!

他拖着伤腿,艰难地挪到孩子身边。孩子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这次没有发出惊恐的声音,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林简尽量放柔动作,小心翼翼地避开孩子受伤的左腿,用绳索在孩子腋下和相对完好的右胸位置缠绕了几圈,打了一个牢固的、不会勒伤他的双套结。孩子很轻,瘦骨嶙峋,这让林简稍稍松了口气。

“抓紧…我…”林简用嘶哑的、孩子听不懂的语言低声道,眼神坚定。他指了指绳索,又做了个用力的手势。

孩子似乎明白了,小手紧紧抓住了胸前的绳索,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第一次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决绝。

林简最后检查了一遍绳索和绳结,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那象征着生的坑顶。七八米的距离,平时轻而易举,此刻却如同天堑。他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湿滑冰冷的绳索。粗糙的麻绳摩擦着他早已伤痕累累的手掌,带来钻心的疼痛。他咬紧牙关,将全身的重量和希望都寄托在这根简陋的绳索上。

开始攀爬!

右腿完全无法用力,每一次向上挪动,都只能依靠双臂的力量,拖着沉重的身体和身后的孩子。受伤的胫骨在每一次拉扯中都发出无声的哀鸣,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汗水瞬间涌出,模糊了视线。肺部像要爆炸一样,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湿滑的坑壁无处借力,脚下不断打滑,全靠双臂死死支撑。麻绳深深勒进手掌的皮肉,鲜血混合着污泥渗出,染红了绳索。

一步…两步…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他感觉手臂的肌肉在撕裂,骨头在呻吟。意识在高烧、剧痛和极度脱水中开始模糊、飘散。眼前阵阵发黑,仿佛随时会坠入无边的黑暗。

“啊…!”身后传来孩子压抑的痛呼,似乎是移动时碰到了断腿。

这声痛呼像一盆冰水浇在林简昏沉的意识上。不能放弃!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眼前的黑雾,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弥漫开,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他低吼一声,爆发出最后残存的力量,手臂肌肉贲张到极限,奋力向上再攀一步!

坑顶的边缘近在咫尺了!他甚至能看到边缘顽强生长的几丛枯草!生的希望从未如此清晰!

然而,就在他拼尽全力,将一只手搭上坑顶边缘那冰冷的泥土时——

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吆喝和几声犬吠,由远及近,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坑顶!

“快!仔细搜搜!李头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小子挨了老子一棍,又摔进这死人坑,肯定跑不远!还有他腰牌,必须找回来!”是那个公鸭嗓!去而复返!而且…带了更多的人,还有狗!

林简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点!搭在坑沿的手僵硬了,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再次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他低头,看到绳索下方,孩子仰起的小脸上,那刚刚燃起的微弱光亮,瞬间被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彻底扑灭。

头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杂乱的狗吠声充满了躁动和猎食的兴奋,仿佛就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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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泥土紧贴着林简攀上坑沿的手指,那点微弱的生机触手可及。下方,孩子惊恐的瞳孔里倒映着上方逼近的死亡阴影。公鸭嗓的狞笑和猎犬贪婪的喘息如同毒蛇吐信,在死寂的乱葬岗上空回荡。

“这边!有动静!给老子围过去!”

杂沓的脚步重重踏在头顶的土层上,震落簌簌的泥灰,砸在林简僵硬的脸上。一只硕大的、沾满泥污的兽皮靴子,赫然出现在坑沿边缘,距离他染血的手指,不足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