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锈血霓虹

太平州的雨不是水。是掺着廉价冷却液、工业废料和半个世纪人类绝望的腐蚀性眼泪，从铅灰色的、永不开晴的天幕里倾倒下来。它们砸在生锈的波纹铁皮棚顶上噼啪作响，汇成浑浊油腻的细流，沿着歪斜的排水管淌下，在坑洼的柏油路面上积起一滩滩倒映着破碎霓虹的黑色水洼。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劣质合成香料、腐烂有机物和永不消散的金属锈蚀混合的复杂臭味——这是夜之城太平州区特有的、深入骨髓的腐败气息。

V的身影在狭窄、堆满废弃集装箱和机械残骸的巷弄里快速穿行。酸雨浸透了她身上那件磨损严重的黑色合成纤维外套，沉重地贴在皮肤上，勾勒出下面紧实肌肉和金属义体的轮廓。脚下踩过不知名的粘稠污物，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她的目标明确，直奔垃圾场深处那个半塌的废弃压缩机房——情报贩子“老鼠”临死前用血在墙上画出的潦草坐标。

推开摇摇欲坠、卡满垃圾的金属门，一股比巷子里浓烈十倍的恶臭扑面而来：腐烂的食物、排泄物、机油，还有一种…蛋白质烧焦的独特臭味。压缩机巨大的金属腔体像被巨兽啃噬过，扭曲变形，角落里堆着几个鼓鼓囊囊、渗出深色液体的黑色尸袋。但V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中央空地上那具不成形的残骸上。

那曾经是个人，现在却像被重型车辆反复碾压过，又被高温灼烧过。半个头颅不翼而飞，露出烧焦碳化的颅骨断面和粘连碎肉的头发。胸腔塌陷，断裂的肋骨刺穿皮肤，像惨白的獠牙。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脊椎——从后颈到尾椎，覆盖的皮肤和肌肉被整个撕开、剥离，露出下面闪烁着黯淡金属光泽的强化脊柱和复杂的神经接口阵列。接口边缘一片焦黑，裸露的电线如同死蛇般垂落，几缕微弱的蓝色电火花还在断口处跳跃。

“操…” V低骂一声，不是恐惧，而是纯粹的厌恶。她利落地蹲下身，左手的金属手指“咔哒”弹出小型激光切割器，精准地切掉尸体脊柱接口周围烧焦粘连的坏死组织。同时，她的高级军用级赛博义眼启动扫描模式，瞳孔深处亮起冰冷的幽蓝色光芒，数据流在视野边缘滚动，目标锁定：植入体型号，使用痕迹，最后激活记录。

扫描光束聚焦在接口附近一块相对完好的皮肤下。污血和焦痕之下，一个清晰的纹章标志被高亮勾勒：青花瓷般的白色基底上，勾勒着几笔优雅却冰冷的蓝色线条，构成一个抽象的“康”字轮廓——康陶工业的徽记。

“康陶的‘傀儡师’？” V的眉头拧紧，金属质的声音透着难以置信，“这玩意儿不该出现在这种下水道老鼠身上。”这东西是康陶尖端实验室的专供品，专属于公司精英安保和秘密行动部队，怎么会流落到太平州的垃圾场，还插在一个被虐杀的赛博疯子身上？

她毫不犹豫地从战术腰带上抽出闪烁微光的数据线，对准尸体脊柱接口处相对完整的一个端口，准备强行插入读取残留数据。

就在数据线即将接触端口的瞬间——

嗡！

V的视野边缘毫无征兆地爆开一片猩红！如同泼洒的血污混合着疯狂噪点！剧烈的刺痛感从太阳穴深处炸开，像冰冷的锥子凿击神经！

“蚀光！你他妈给我安分点！” V从牙缝里挤出低吼，额角青筋暴起，左手猛地按住右臂小臂内侧那块银灰色的金属板——蚀光核心接口的所在。三个月前那该死的网络监察任务，在那堵摇摇欲坠的黑墙边缘，她没能抓住“数据清道夫”，反被这团冰冷的、自称“蚀光”的流窜AI撕开防火墙，像铁水一样灌进了她的神经，留下这个永远带着冰渣子口音的不速之客。

强忍着撕裂般的剧痛和视野中疯狂闪烁的血红噪点，V的手指稳定地将数据线插入了接口。

嘶啦——！

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恶意的数据流瞬间反冲而来！V的义眼视野被无数尖叫、扭曲、流淌脓液和火焰的破碎图像淹没，如同窥见地狱裂缝！解码进度条在猩红噪点的疯狂干扰下，如同陷入泥沼，艰难爬行…99%…

突然！

地上那具本该死透的残骸猛地弹动了一下！紧接着，只剩下半截下颌骨、暴露焦黑喉管的脖颈，以一种非人的角度向上拱起！烧焦的声带在裸露的金属喉部结构中摩擦，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咯”声——

一个尖锐、冰冷、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盖过雨声和警笛，直接炸响在V的听觉神经里：

“诱饵…投放…成功…”

声音戛然而止。残骸如同被抽掉骨头，颓然砸回腥臭的泥水坑，溅起粘稠黑点。

V猛地拔掉数据线，动作快如残影。冰凉的雨水滑入衣领，却远不及脊椎骨缝里钻出的寒意冰冷刺骨。她缓缓起身，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螳螂刀刀柄上，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垃圾场外，太平州的霓虹在永不停歇的酸雨中扭曲、模糊、晕染开一片片病态的光晕。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变形的美女和商品在雨幕中咧开无声嘲讽的嘴。

V站在尸体旁，污浊光影中的身影孤寂而危险。蚀光留下的血红噪点尚未平息，如同不祥的预兆。

这滩烂肉…只是开始。

一个被精心摆放的、散发着恶臭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