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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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朕和鞑子老奴,必须死一个!

“广宁大败,是你和王化贞经抚不和,战略出现矛盾。你俩是主帅,你们不和,一个说守,一个说攻,自相矛盾,下面的官兵们跟着乱。

原本就军心涣散,再这么一乱,结果给鞑子可趁之机。

当然了,还有你熊廷弼负气懈怠,王化贞过于相信蒙古人,这些都是原因。”

朱由校的话在房间里回响,孙承宗和熊廷弼静静地听着。

两人都忐忑不安。

孙承宗是爱惜人才。

熊廷弼经略辽东两年,多次上疏言及经抚不和,会造成严重后果,但内阁和兵部不以为然。

熊廷弼名为辽东经略,却处处受到制约,难以施展他制定的战略。

按照朝廷划分的职责,辽东巡抚王化贞驻地在广宁城,辽东经略的驻地在山海关。广宁大败,但山海关未失,论罪处斩熊廷弼,实在太冤,难以服众。

可理是这么个理,但熊廷弼论罪牵涉到东林党与阉党的争斗。

阉党多是齐、浙、宣、楚党合流,熊廷弼原本属于楚党。

万历三十九年,第一次辽东经略结束的熊廷弼被迁为提督学校巡按南直隶监察御史,从雪花飘飘的辽东来到杏花烟雨的江南,督学南直隶。

跟齐党、浙党同气连枝,嘴炮对撼东林党,直接拱翻了两位御史三位大员,还把江南士子们全部收拾一遍。

从此得名熊蛮子。

广宁大败,阉党借题发挥,准备从熊廷弼和王化贞身上打开缺口,把火烧到东林党身上,痛打落水狗。

王化贞机敏,察觉到东林党大势已去,立即改换门庭,投靠阉党。

于是原本罪责清晰,是为主犯的他被轻轻放过,挪到后面处理。

熊廷弼倔脾气,死活就是不肯攀咬东林党。

阉党就诬陷他贿赂东林党的左光斗、杨涟等人,以求保命。

可是诬陷得太糙,连魏忠贤都觉得难以服众。

于是各方在朝堂上斗得一地鸡毛。

但孙承宗心里清楚,再怎么斗,关键还在于皇上的态度。

以前不管叶向高、刘一燝、韩爌和自己如何求情,皇上都是态度不明,不说放也不说杀。

现在好了,皇上直接把熊廷弼和自己召到西苑面谈,肯定会亮明态度。

说罪当该杀,那熊廷弼就过不了今年的秋天。

说放,可是怎么放?

广宁之败,失土之责啊!

必须有人负责任!

熊廷弼则是心怀一线生机。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谁不想活着?

他知道,皇上接下来的话,决定着他的生死。

“但是失土之责,却是谁也否定不了的!

大明律,‘凡守边将帅被贼攻围城寨,不行固守而辄弃去,及守备不设为贼所掩袭,因而失陷城寨者,斩!’”

孙承宗和熊廷弼心里不由一紧。

孙承宗即欣慰又失落。

欣慰是自己的学生懂得遵律循法,不以个人喜恶而任之。

失落的是大明终究要失去一位干臣柱石。

没错,孙承宗当初力主把丧师失土的主犯熊廷弼和王化贞下狱,交法司论罪,严惩不贷。

可是他出镇山海关,见到辽东实情,老实地在上疏里写道:“臣于二年来,履其地,用其人,每悉其心力,俱极艰苦。”

深刻体会到熊廷弼的不易。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所以孙承宗和朝堂主流中立派们认为,熊、王二人,于法该杀,于情不该杀。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

熊廷弼脸上露出解脱之色。

刀,终于落下,也不用再彷徨。

自己罪当该死,无惧也无憾了。

“熊廷弼和王化贞有罪,但主要责任还是在朕。

朕收到熊廷弼多份奏章题本,提及辽东经抚不和,战略失调,会出大事。但朕不放在心上,依然在和稀泥,结果出了大事。

边戎军机,和不得稀泥。

这一点,朕不如皇爷爷。

万历三十六年,熊廷弼第一次经略辽东,皇爷爷用人不疑...”

孙承宗和熊廷弼惊讶地看着朱由校。

皇上怎么把责任揽到他身上了?

“朕会下罪己诏。

丢失辽东辽西大片疆土,朕有愧于二祖列宗。朕不仅下罪己诏,还会去奉先殿,向二祖列宗跪拜谢罪。”

孙承宗愣住了。

罪己诏?

向天下人公开承认自己错误,还去奉先殿向祖宗跪拜谢罪?

这对于心高气傲、九五至尊的皇帝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不被逼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去做。

可皇上却主动愿意做。

孙承宗还想劝两句。

“皇上,罪己诏一事还当慎重,此事是要记入青史的。”

“记入青史就记入青史。事实摆在那里,朕怎么遮掩?

下罪己诏,去奉先殿认罪,除了向天下向祖宗谢罪之外,朕也是要让自己下定决心。”

“皇上,敢问下定什么决心?”

朱由校咬牙切齿道:“朕和鞑子老奴,必须死一个!”

熊廷弼已经泪流满面,伏地大哭:“皇上,罪民万死不敢让皇上背上如此罪名!

罪民宁愿千刀万剐,也不愿让皇上背负如此骂名!”

孙承宗也是双目赤红。

皇上下罪己诏,担了大部分责任,那么熊廷弼和王化贞的罪责就减轻了,至少不用死了。

孙承宗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结局。

看着朱由校修长削痩的身形,还有脸上的坚毅,孙承宗突然眼眶发涨,鼻子发酸,一时间老泪纵横。

皇上他终于长大了,能替大明遮风挡雨了!

朱由校看着熊廷弼,不容置疑地说:“你第二次经略辽东,难道不是奉朕的旨意去的吗?

你上的那些题本奏章,都在司礼监架阁库里放着,里面清清楚楚写着你的担忧,广宁辽河前线的隐患。

是朕失察,没有及时决断。

是战是守,又或者经略巡抚,谁节制谁,迟迟没有一个准信。

上面优柔寡断,下面畏首畏尾,终成大祸。

该是朕的责任,朕不会推脱。

熊廷弼,豪爽英迈,凡事担荷不疑,这是皇爷爷对你的评价。

今日,朕也送你一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熊廷弼在水磨地面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上血肉模糊。

“罪民牢记皇上的教诲!”

“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罪民知道,罪民任由皇上处罚。”

“朕就罚你白身到孙师傅幕中效命。朕希望你以刚峰公为楷模,做个贪官污吏的恶人,良善军民的善人。

监察军纪,督检粮饷。

敢有祸害地方百姓者,敢有贪墨军饷粮草者,你一一报于朕,朕叫缇骑拿着王命过去,全部斩了,传首九边。”

“罪民遵旨!”

“熊廷弼,你知道自己第一次经略辽东为何成功吗?”

“罪民请皇上教诲。”

“第一次经略辽东,你根本没有经历什么大的战事,多数是筹集粮饷,修葺城寨,安抚军民,巩固人心。

后勤做得好,诸军才会心定。

几次战事,辽军能不败小胜,关键在于你不瞎指挥。

仗怎么打,你任由前线将领自由发挥。

这些是朕要向你学习的。

宁锦战事,朕托付给孙师傅和袁崇焕,仗怎么打,朕不管。

朕只要求你们赏罚分明,肃正军纪,严阵以待,固守边关。”

“臣遵旨!”

一个时辰后,王化贞穿着一身素色深衣,被带入西苑紫光阁里,看到皇上坐在正中上首位,旁边坐着老熟人方震孺。

“罪民王化贞拜见皇帝陛下!”

“起身,且站着。”

王化贞忐忑地在方震孺旁边站着。

朱由校继续说:“天启元年,鞑子老奴攻破辽阳沈阳,三岔河以西军民逃散,人烟灭绝,文武将吏无一人敢去。

你在午门呈上筹划方略,痛哭流涕,自请赴前方犒师。

朕壮你之言,发内帑二十万两银子,命你往辽东前线犒军。

你奉旨出关,逐个会见有功将士,吊死问伤,使前方军民人心安定。

此外,你细细实勘辽东辽西的山川地理,向朕上疏禀告。

你巡按辽东,监纪军事,任满之际在广宁前屯卫等候交接,恰逢鞑子攻陷广宁卫,巡抚王化贞等官吏仓皇逃走,只有你在广宁前屯卫岿然不动,并招抚败将祖大寿,护着军民辗转回到山海关。”

王化贞听得羞愧难当,低垂着头,不敢平视。

朱由校继续打他的脸,“广宁大败,还有一点就是巡抚王化贞轻信李永芳妄言。

此贼身居辽东数代,叛国降逆后主持鞑子的间谍刺探事宜。收买、诈降、用间、造谣、煽动,无所不用其极。

王化贞,你居然信了此獠的话!”

王化贞跪倒在地,伏地答:“罪臣罪该万死,还请皇上治罪。”

朱由校懒得管他,继续对方震孺说:“你颇有胆气,办事干练,又熟悉辽东辽西情况,朕派你去孙督师幕中,组建军议司。

任务只有两条,收集鞑子以及蒙古的兵马军机和粮草等情报,刺杀、收买、诈降、招降、用间、煽动、造谣,什么手段都给他们用上。

第二条,就是严防鞑子和蒙古收集我们的情报,防范他们对大明边军使用以上手段。

你去锦衣卫,挑选精干人手。

这里还有一本朕写的小册子,名字很土,《情报和反谍工作既要》,你拿去看看。”

“遵旨。”

朱由校说完,转头看着王化贞。

“起身站着。”

“罪臣谢过皇上。”

“朕叫他们拟定罪己诏,同时戒斋准备去奉先殿向二祖列宗谢罪。广宁大败的主要责任,朕揽下了。”

王化贞浑身颤抖,不敢相信。

“但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熟悉蒙古情况,下狱期间,还有蒙古部落首领为你求情。

朕派你以白身去军议司办差,帮着拉拢蒙古部落,收集他们的情报。”

“罪臣万死不能报皇上圣恩之万一。”

王化贞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朕听说你医术非常高明。以后可以多去给蒙古首领酋长们看病,广施恩惠,便于开展工作。”

“罪臣遵旨。”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你医术高明,就先替朕把把脉,开几副调养的方子。”

王化贞眼泪水刷地涌出来,哽咽道:“皇上天恩,罪臣就算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