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血色相权

洪武十三年正月，应天府的冬雪尚未消融，皇城内外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朱元璋端坐在奉天殿的龙椅上，望着殿下匍匐的群臣，眼神冰冷如霜。当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展开一卷密报时，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胡惟庸，这个位居左丞相之位长达七年的宠臣，竟被指控意图谋反。

七年前，当朱元璋将丞相大印交到胡惟庸手中时，君臣二人或许都未曾料到，这场看似君臣相得的际遇，最终会演变成一场惊天动地的政治风暴。胡惟庸出身淮西，凭借着精明强干和对朱元璋的忠诚，从一个小小的宁国知县，一路攀升至权力巅峰。初登相位的他，勤勉谨慎，事无巨细皆向朱元璋禀报，深得皇帝信任。朱元璋甚至曾对群臣夸赞：“胡惟庸乃朕之臂膀。”

然而，权力的腐蚀是无声无息的。随着地位的稳固，胡惟庸的野心开始膨胀。他结党营私，排斥异己，凡奏章必先过目，对不利自己的内容隐匿不报；官员的升迁罢免，皆由他一手操控。渐渐地，朝廷上下形成了以他为首的“淮西朋党”，朝中要职大多被其党羽占据。御史中丞涂节、吉安侯陆仲亨、御史大夫陈宁等人，皆与他来往密切，形成了一股庞大的政治势力。

胡惟庸的专权引起了部分正直大臣的不满。刘基曾多次向朱元璋进言，提醒他警惕丞相权力过大的危害。胡惟庸得知后，怀恨在心，暗中指使亲信诬陷刘基，导致刘基被迫告老还乡。即便如此，胡惟庸仍不罢休，派人在刘基的药中下毒，一代谋士最终含恨而逝。此事虽未直接暴露在朱元璋眼前，但却在皇帝心中埋下了猜忌的种子。

真正让朱元璋对胡惟庸起了杀心的，是一系列看似偶然的事件。洪武十二年（1379年），占城国遣使来朝进贡，胡惟庸却未将此事奏报朱元璋。当朱元璋得知消息，龙颜大怒，严词斥责礼部和中书省官员。胡惟庸与礼部尚书汪广洋相互推诿责任，试图蒙混过关。朱元璋本就对相权过大心存芥蒂，此事无疑成为了导火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久后，汪广洋被赐死，其小妾陈氏本是官奴，按律应没入官府，却被汪广洋私纳为妾。朱元璋追查此事，发现背后牵扯到胡惟庸等人。与此同时，胡惟庸的儿子因纵马狂奔，不慎坠亡。胡惟庸竟擅自处死车夫，未向朱元璋禀报。种种行径，让朱元璋对这个昔日的宠臣彻底失望。

洪武十三年正月，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成为了胡惟庸命运的转折点。胡惟庸声称自家井中涌出醴泉，乃是祥瑞之兆，邀请朱元璋前往观赏。朱元璋欣然应允，起驾前往。当车队行至西华门时，太监云奇突然冲至驾前，死死拉住缰绳，因紧张过度而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指向胡惟庸府邸的方向。朱元璋顿生疑心，派人前去查看，竟发现胡惟庸府邸暗藏甲士，刀光闪烁。

“反了！”朱元璋怒不可遏，立即下令将胡惟庸逮捕。经过审讯，胡惟庸被指控勾结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等人，意图谋反，并与倭寇、北元暗中往来，企图里应外合，颠覆大明江山。朱元璋亲自过问此案，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心惊肉跳。他不敢相信，自己一手提拔的丞相，竟然妄图谋害自己。

胡惟庸案的审讯过程堪称惨烈。锦衣卫动用了各种酷刑，逼取口供。胡惟庸等人在严刑拷打之下，供出了大量所谓的“同谋”。朱元璋借此机会，大肆清洗朝中异己，凡是与胡惟庸有来往的官员，无论职位高低，皆被牵连。吉安侯陆仲亨、延安侯唐胜宗、荥阳侯郑遇春等开国功臣，皆以“胡党”罪名被诛杀。

这场政治风暴持续了十余年，前后被牵连者达三万余人。每一次处决，都在应天城外的刑场上演。刽子手的大刀落下，鲜血染红了黄土。百姓们远远围观，既恐惧又好奇。而在皇宫内，朱元璋看着一份份奏报，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此举虽然残忍，但为了大明江山的稳固，却不得不为之。

胡惟庸的死，不仅仅是一个权臣的覆灭，更是中国历史上丞相制度的终结。朱元璋借此机会，废除丞相一职，将权力集中于皇帝手中，设立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他在诏书中写道：“自古三公论道，六卿分职，并不曾设立丞相。自秦始置丞相，不旋踵而亡。汉、唐、宋因之，虽有贤相，然其间所用者多有小人，专权乱政。今我朝罢丞相，设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庶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所以稳当。”

这场惊天大案，彻底改变了明朝的政治格局。朱元璋用铁血手段，铲除了威胁皇权的最大隐患，却也让朝中人人自危。此后的岁月里，官员们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龙颜。而朱元璋，这位从草根崛起的帝王，也在权力的巅峰上，愈发孤独。每当夜深人静，他望着空荡荡的朝堂，或许会想起那个曾经勤勉能干的胡惟庸，但他更清楚，在皇权面前，容不得半点犹豫和仁慈。胡惟庸案，就这样成为了洪武年间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永远镌刻在了历史的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