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淬火淬血
12、淬火淬血
父兄去世之后的数月,少年翻烂了枕边的侠义话本,终于咬碎了牙——唯有借黑道之力,方有破局之机。他日夜揣摩:鼎晟茶楼是洪门香堂常聚之地,若能混入其中,或可攀上唐云轩这样的江湖大豪,哪怕被视作蝼蚁,只要活着,便有蛰伏的时机。
可今日唐云轩拂袖而去的背影,如一盆冷水浇灭了他苦心堆砌的篝火。
攥着抹布擦拭二楼包间时,唐维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老狐狸的笑里藏着刀,连自己这个“唐家遗孤”都未入他的眼。
但越是如此,越证明父兄之死背后有更深潭水。
唐维桢盯着窗外永汉路上晃荡的江湖客,眼底除了眼泪,还有似刀锋般的坚硬
——若不能借这些“好汉”的力,便自己成为刀,哪怕先从磨刀石上淌血。
扶着楼梯扶手,唐维桢一步三晃地踉跄而下,恍若踩在云端。南淳等人欲搀扶,却被丁庆摆手挥退。
待得踏出茶楼朱漆大门,丁庆忽将唐维桢拽至廊柱阴影处,压低嗓音道:“我方才琢磨透了——唐云轩定是早盯上了那两家帮会,连这伙计怕都是他预埋的棋子……”话音未落,唐维桢这边点头回应,一边抬手招车,忽见一道黑影如离弦箭,自台阶下窜出,直撞向丁庆腰腹。
“砰!”
丁庆被撞得倒仰,臀墩儿重重砸在青石板地上,那黑影嘶哑嚎叫着如同野兽,挥拳如雨点般砸向丁庆。
唐维桢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只是呆呆地看着这突发的变故。可这茶楼檐下常年驻着三两个持械混混,平日见了唐云轩辈皆是躬身如虾,此刻见有人竟敢当街扑打丁掌柜,霎时怒火窜上眉梢,为首混子一脚扫去,那黑影便如断线风筝跌成马趴,混子朝前踏住那黑影脊背,脚跟狠碾。
“住手!”唐维桢声嗓陡然拔高,掌心沁汗。
这鼎晟茶楼开门迎客,纵使有暗里手段,也只能皆藏于夜色,何曾在这光天化日之下逞凶?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可等仔细看清那趴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人,顿时诧异万分——原来是头日夜里吃了自己一份汤丸和三个大肉包子、自称叫朱七的小乞丐。
那羸弱的小乞丐被一脚踹中,疼得五官拧作一团,活像揉皱的纸团,本就脏污的脸更显丑陋。身上那件灰布褂子正是唐维桢送的——昨日见他身上衣衫褴楼,唐少爷心一软,翻出自己穿旧了的衫子送了下来。
此刻衫子沾满尘土,背上赫然印着个乌黑的靴印。朱七蜷在地上,憋着气想咧嘴笑笑,嘴角刚扯动便疼得嘶嘶抽气。
唐维桢眉峰紧蹙,满腹不爽,他最厌这般纠缠不清的麻烦,可瞧那小乞丐痛得缩成虾米,喉头那句质问硬是咽了回去,只甩袖起身。
朱七捂住胸口,在青砖地上缓了半晌,眼见唐维桢与丁庆低语几句便要离去,突然扑过去攥住他衣袖,指尖颤巍巍先戳自己肿脸,又猛指唐维桢面庞。
唐维桢心头一跳,这小乞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不是要讹自己?
眯眼打量朱七,却见对方眼珠滴溜溜转,精明的光里掺着惧色,霎时灵光一闪,便故意扬声说道:“我这脸,不是他打的,与他何干?他这是要送我去医馆治伤!”
说罢冲茶楼内喊,“南姐!拿两屉肉包子,再包些伤药!”
朱七松了手,瘫坐回地,脸色仍白得像浸水的纸,却拿眼瞄向那俩流氓——方才揍他的混子正剔牙冷笑。少年人狡黠的心思在眼底打转,既恐惧且愤怒。
丁庆脸色愠怒,抖了抖阴丹士林布衫就想发火,唐维桢见状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道:“丁叔,这就一要饭的小乞丐,昨夜我赏了口吃的给他,这就跟上了。”
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袖口——那袖口沾了朱七抓握时留下的灰渍,触感粗粝,让他心头微躁。
少年恼恨自己昨夜心软,有些憎恶这小乞丐像块甩不脱的阴云,偏生这阴云里还裹着丝惨淡的血腥气,勾得心里酸酸的难受。
“这就跟上了?”丁庆眉峰拧成疙瘩,抬手指向蜷在台阶下的朱七。
这小子一身灰布衫虽是新换的,可头发仍结着油毡,指甲缝里黑泥未净,活像块裹了糖霜的烂泥。
“这可不行,哪怕唐家如今只剩半口气,也容不得这些腌臜货黏上来!丐帮那些瘪三,没脸没皮的,指不定拿他当饵……”
丁庆话音未落,唐维桢已截断道:“朱七说他是从济南逃过来的,本是与父母一道,谁料进了广东境遇上劫匪,爹娘推他下山坡才捡了条命。昨夜里我若不给他口汤丸,这会儿怕是早饿死了。”
一口气说完,唐维桢忽觉喉头哽着块火炭——既恼这突然出现的小乞丐犹如狗皮膏药,又恼自己脱口而出的辩解。
方才瞥见那孩子指甲缝的血痂,分明是逃命时磕碰的,可此刻瞧他缩在一角,脏脸竟透出几分孩童的怯懦,像极了大哥幼时养过的那只流浪猫崽。
唐维桢暗咬舌尖,逼回心头的软意。
警惕地扫了朱七一眼,丁庆见有伙计引着客人出来来,便按了怒意。
正要伸手摸摸唐维桢的脸安抚,指尖却在半空滞住——小少爷最厌旁人碰触,这动作若惹他皱眉,倒显得自己莽撞。末了只叹口气,埋头前行。
唐维桢落后半步,余光瞥见朱七捧着包子狼吞虎咽的模样,喉间那句“滚远些”滚了又滚,终究是咽了回去。
……
少年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唐维桢有一瞬间都忘了脸上还红肿着,便有被街头繁华吸引,左看右看的,又侧头看向丁庆问道,“丁掌柜,这条街如此繁华,那帮派也应该不少吧。”
头先那一下摔的有些懵,臀部依旧隐隐作痛。丁庆摇摇头,也在提醒自己别莫忘了警惕,竟然能一个小乞丐近身,还将自己撞翻在地?要是刚才那孩子换成个成年壮汉,手中且拿着武器,又是冲小少爷去的,那事情就大条了,恐怕有朝一日自己下到那十八层地狱,都没脸再见唐志业啦。
“这条街如此繁华,那帮派也应该不少吧?”少年话音未落,丁庆忽地驻足,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斜对面茶楼的砖墙。
唐维桢抬眼望去,墙根处赫然钉着块褪漆木牌,上书“附城花子陈”五个歪斜大字,牌边几个灰衣乞丐正用竹竿敲着青石板,逢商铺伙计出门便围上去讨钱,活似一群闻腥聚来的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