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在家
驾着车沿着官道又行了两个时辰,大雪已停,终于在日昳之时,看到了雄伟的长安城。
交了钱后,刘克之驾着牛车自延平门进了长安。
白居易有诗云:“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虽与汉之都城同名,但唐长安城的规模不仅是汉长安的数倍,布局也是大不相同。
这座原名大兴的巨城如同一张巨大的棋盘,铺在这龙首原上,东西十一条街道,南北十四条街道将这座城划分为一百零八坊。
这种建筑风格不仅将长安城规划的十分规整,同时还深深的影响了城中的人。
这种棋盘式的布局,即暗示了皇城中的人是持棋者,城中人是棋子,还以这种布局将严整,有序的秩序思想烙印在人心之中。
稳定的秩序,是长久统治的根基,这种以建筑格局来潜移默化的将秩序印入人心的做法,可见筑城之人不仅是个建筑大师,同时还是一位心理学大师。
近家情切,刘克之抖了抖身上的雪,加快脚步,快速过了待贤坊、嘉会坊,此时右转,沿着大街南行数百步后,便是刘克之所住的永安坊了。
长安城在建立之初,便是按照超大型军镇来建的,所以其中的每一坊都是一座小型坞堡,四周被坊墙围住,只有左右开门。
不过到了现在,坊墙已是形同虚设,那些繁华的大坊不仅开了四门,还打通了坊墙,用以经营之用,就连小坊为了通行方便,也开了四门,只是坊中没有什么大人物,不敢打通坊墙罢了。
刘克之的职责之一,便是在每日五更末时,打开坊门,供人出入。
而这两日他出城办事,便将钥匙交给了老仆,让他代替自己开门。
一入坊门,刘克之便下车步行,又从车上抽出一柄枣木做的三尺短棍,永安坊并不是大坊,坊中所住也是寻常百姓,所以平日里虽然没有什么大的纠纷,但鸡毛蒜皮之事不少。
这时候,这枣木棍子能起到的作用,就比横刀大了。
刘克之离开两天,无人管事之下,这鸡毛蒜皮之事都积累了下来,所以他始一出现,便有好几家迎了上来,诉说这几日的纠纷。
不是这家的狗咬了那家的鸡,就是那家的柴火堆占了这家的空地,总之就是一些自己能协商解决的小事,却也来找刘克之解决。
好似刘克之来解决,就能让他们的理由变得正确,即便有一方受委屈了,埋怨的也是刘克之,与另一方无关。
不要认为古人就都是纯朴的,太阳之下并没有新鲜事,每个时代除了社会科技文化的进步外,其实都大差不差,有君子,自然也有小人,但更多的,还是平凡人。
他们既能在一些地方无比大度,也能在一些地方无比小气,纯粹的坏人不多,纯粹的好人也不多,不好不坏的人是最多的。
争口舌之利,占占小便宜,仗势欺人,才是常态。
“好了好了!”
刘克之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控诉着,高声呼喊的同时,又带着一些烦躁的挥了挥手中的短棍,方才让众人安静下来。
“我都听明白了,你们个个都有理是吧?”
“张家的,你家的狗咬了李家的鸡,鸡死了没有?赔了没有?”
一个瘦弱的汉子挤出人群,满脸赔笑的便是叉手一礼。
“回坊正,他的鸡没死,断了一只腿,我已按整鸡的价格赔给他了。”
“嗯。”
刘克之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李家的。
“既然他都赔了,为何你还抓着不放?”
“他是赔了鸡钱,可我那是下蛋的母鸡,每日可得三个蛋,经此一吓,连蛋都不下了,往后的蛋钱我也不要,但他得赔我当天十倍的蛋钱!”
李家的回答,让刘克之满头黑线,沉喝一声。
“简直无稽之谈!”
“鸡既未死,总会下蛋,如今一只鸡四十五钱,三个鸡蛋一钱,他已经赔了四十五天的蛋钱,你还不满足?!”
“小坊正怎可如此说,鸡是鸡,蛋是蛋,他赔的是鸡钱,与蛋何干?如今鸡不下蛋,我每日损失一钱,等到鸡下蛋之前,我的粮食都是白喂,如今一斗米可已五十钱了!”
那李家的回答不止声高,而且十分硬气,仿佛他就是道理。
“你说的也有道理。”
闻言,刘克之点了点头,李家的顿时露出了笑容,而张家的则是垂头丧气。
“既如此,你便打断张家的一只狗腿,再赔他家的狗钱。对了,张家的,我记得你家的是只母狗对吧?”
峰回路转,张家以为刘克之会按李家的索赔让他赔偿,也已做好了出血的准备,没想到刘克之却是虚晃一枪,听到刘克之的话,他忙不迭的开口。
“对,坊正记得没错,我家的就是一条母狗。”
“嗯,是母狗便好。”
刘克之点了点头,又看向李家。
“我在这里做主,你打断张家的狗腿,赔偿之后,无需再赔以后的狗崽钱,如此,你们两清。”
“全凭坊正做主。”
张家连忙点头,同意了刘克之的越俎代庖之举。
“这…这…怎能两清?”
李家闻言一呆,一只狗的价格根据品种出入太大,低不过数十钱,但贵可数十至百贯,即便张家的是普通家犬,拿来的时候甚至不要钱,可现在养大了,有四十余斤,按肉算也得百钱。
“这不满意,那不满意,怎么,我的棍棒是摆设?!”
刘克之一声大喝,手中棍棒挥出破风声,吓得李家一跳,回过神来,看着刘克之满脸怒色,小心翼翼的看向他手呼呼作响的棍棒,转而想起刘克之初上任时,被这根棍棒教训过的无赖,连忙点头。
“满意,满意,我不要他赔蛋钱了。”
说罢,连忙转身走了。
“多谢坊正。”
“嗯,记得将狗栓好,伤鸡事小,伤人事大。”
劝诫一句后,刘克之转头处理其他家的闲事。
“石家的,你的柴再堆在李家的门口,就不要拿回去了!”
“丘家的,你的院墙都建到街上了,赶紧给我缩回去,不然,别怪我不讲情面!”
半个时辰后,刘克之终于口干舌燥的回到了家。
“嗯?大白天的为何家门紧闭?”
看着紧闭的家门,刘克之心中一疑,放下棍棒,将刀移到腰间,上前敲门。
“阿贵,开门!”
虽然刘贵已年近五十,但他是贱籍,命同牛马,即便刘克之想以长辈礼称呼他,也被他苦苦哀求,最后只得以阿贵称之。
“郎君,你终于回来了!”
刘贵一脸激动的迎了出来,接过牛车。
“此时不过晡时,为何家门紧闭?”
见家中无事,刘克之的手才从刀柄上放下。
“这几日那城西董六的手下时常上门,幸得杨郎君相助,他们只在院外叫嚷,没入家来。郎君可莫要与他牵扯,那人不过是个泼皮无赖,我们可是良善人家。”
“董六?”
听到这个名字,刘克之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色。
“你自看好家,待明日我去见过叔祖后,自会找他计较。”
听着自家郎君的语气,刘贵就知道二人并没有牵扯,而是恐有仇怨,又听到刘克之明日去见老主人,一时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