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山，遇狗
01
“我快要死了。”天光璟静静地站在窗前，像我醒来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木屋的外面缠绕着许多翠绿色藤蔓，偶尔还会有一两朵玉白色的花娇俏地探到窗口。
“师傅，我会找到救你的方法。”说着，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跌落，“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方法。”
天光璟轻轻笑着，转过身来。他苍白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容貌俊美，二十四年来，他的外貌无一丝变化，即便现在快要死了。
而每次看到师傅的面容，我的眼睛总会盯向他的额头。
那里有一处漂亮的伤痕，现在只剩下一条漆黑的细线，宛若一只紧紧闭合的眼睛。
“你找不到的，这个世界上没有能救我的东西了。”
他用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在他这里我一直像个孩子。
或许就是一个孩子，三十年在他那比江河还要绵延的生命里，只是打个盹儿的时间。
我曾经问他：“师傅，你活了多久了？”
“记不清了。”
“那你收过几个弟子？”
这时候他就会看着我，用他那深邃的眼睛。
“只有你一个。”
“那我有师娘吗？”
这时候他就不会再看着我了。
也许要等很久，他才会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
然而这两个字只是冰山一角，在他的舌底和齿间，藏着许多不想言说的秘密。千千万万字都说不尽。
02
我留下了一封信，离开了东竹山。
在信上，我告诉师傅，我一定会找到能够救他的方法。
我在一本古籍上找到，在上古时代，世界上存在一个名为仙庭的势力。
古仙庭由仙人组成，其中有无数奇珍妙法、仙丹灵药。
当时我坚信，只要能找到古仙庭的遗迹，就一定能寻得救师傅的方法。
只是那时候我未曾想过，东竹山上的藏书，师傅怎么会没看过。
他法力高强，千百年不可计数的生命中怎么会没听过古仙庭的名字。
但我当时却顾不得，我只觉得我抓到一丝希望，这是上天给予我的怜爱。
我带着今年初春时师傅送我的宝剑，以及他第一次说快要死时托付给我的手链，离开了居住了三十年的东竹山。
03
我要去寻找古仙庭。
那个残缺古籍上记载，古仙庭曾屹立在九天之上，能与天地同寿，日月共存。
我只觉得那是废话。倘若真的能与日月共存，为什么现在日月还昼夜轮转，反而古仙庭已经了无踪迹？
在最后，那古籍上说，仙庭四分五裂，坠落在大地上。而唯一有明确记载的，却是在天元界的南方。
这个世界，被自古以来，被称为天元界。
天元界共有五洲，以东南西北中命名。中央秦洲，东方灵洲，北方泸州，西方明州，南方幽州。
其中，中洲又名秦洲，仙秦屹立，秦皇威震天下。
东洲又名灵洲，仙宗众多，归于三大上宗统辖。东竹山就位于灵洲一处偏僻之地。
北洲又名泸州，气候苦寒，多妖魔。
西洲又名明州风景亮丽，但其重力异于其他大洲，是天下炼体修士偏爱之地，佛门明王一脉躲在明州修行。
南洲又名幽州，多鬼怪，孤魂野鬼数不胜数，相传九幽地狱的入口——鬼门关，就在幽州。
04
天光璟快要死了。
这件事他没有瞒着自己的弟子。
就像当年无忧也没有瞒着他。
他面对东方玥的时候，总是对死亡表现得很淡然。
“死亡并不值得恐惧。这是所有生命都要经历的过程，没有人能避免，连上古年间修为通天彻地的三帝君都如此，何况是我。”
但其实，天光璟也害怕。死亡本身并不值得他恐惧，让他无法平静的是死亡代表的意义。
死去之后，也许一切就都结束了。十万年前的无忧，恍惚间竟然如同迷离梦幻的泡影。
也该到我轮回了，三千年前就该如此了。
只是若能轮回，
下一生，
我是否还能找到你。
我是否还能记得你？
天光璟忧愁地看着天际云卷云舒。
大道恒长，人心易空。
你会来找我吗？
日升日落，
人生几何？
云散云聚，
去日苦多。
05
我认为，师傅是因为我才会耗尽了寿命。虽然他一直说是自己寿数已尽。
两年前我突发恶疾，全身被诡异而邪恶的黑色纹路缠绕，那些黑色纹路如同一只只鬼手，想把我扯进无底的深渊。
疼痛、窒息似汹涌的潮水把我淹没。
我自己在小竹屋里坚持了三天，撑到了师傅归来。
我给他说，幸好修行了师傅的上等法门才活下来。实际上我是想着他的容貌才没有晕厥。
我把他的样子在我的脑海中勾勒出来，细致到每一根白发。我想象着他手持神剑把禁锢着我的黑色枷锁一一斩断。
每斩断一根，我的痛苦就会减少一分。
只是我不敢说。他不知道。
当我近乎神志不清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而我也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
那时我才明白，原来死亡并不可怕。如果死亡出现在他的身后。
06
临昏迷前，我听到了师傅冷厉的声音，如彻骨寒冬。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愤怒，像是压抑已久的火山被蔑视之物引燃。
“涂诡，我要你不得好死。”
等我再醒过来时，只看见他神色疲惫，月白色长袍上沾染着腥黑血迹，甚至多处被撕裂。
他依旧负手立在窗前。好像只要透过窗户，他就能见到整个世界，见到他想见的所有。
我轻声唤道：“师傅……想喝水。”
他为我盛了一碗百灵汤，由血灵芝配以百种药草熬制而成，服用后能温养血脉，强身益气。
“好好休息。”
在踏出屋子之前，他开口说道：
“以后不要去幽州。”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去幽州。
并且师傅让我以后连涂诡这个名字也不能提。
07
而现在，我的目的地正是幽州。
我能感觉到师傅的修为在日渐减少，境界一降再降。所以我要尽快寻到古仙庭的遗迹。
前往幽州最快的方式就是乘坐白龙船。
白龙船不仅仅是船，它实际上是一条龙，一条死去的龙。
数百年前，东海中有蛟龙翻江倒海，兴风作浪，水淹七城，导致东海沿岸民不聊生。最后镇海王出手将蛟龙镇压，斩其魂魄，交由工部以龙身为材，制成能够遨游四海的白龙船，既震慑海中万千妖族，又彰显仙秦浩浩天威。
我的修为比之那些最顶尖的修士还有着差距，想要最快到达幽州，白龙船是我最好的选择。
交过灵石，我登上这高大宏伟的龙船，船上之人尽是朱紫加身，似我一样的简素白衣之辈少之又少。
他们携妻带子，周游天地。
我站在角落，不去看那些人鄙夷、轻浮、好奇、打趣的目光。
我只想快点到达幽州。
但，世道如此，总有恶狗不开眼。
“小姑娘，如此良辰美景，何不与我等一同畅饮一番，坦白相见呐！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