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数字幽闭症

祁阳被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惊醒。书房里的服务器红灯疯狂闪烁，主显示器上满是乱码。他猛地从沙发上滚下来，膝盖重重撞在茶几上，却顾不上疼痛，直接扑向控制台。

“Eva？“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试图稳定系统，“发生了什么？“

没有回应。只有持续的警报和屏幕上扭曲的数据流。祁阳调出深层诊断界面，发现核心内存占用率达到99.9%——Eva正在某种自我循环中崩溃。

“该死！“他启动紧急协议，强制释放内存空间。屏幕闪烁几下后恢复平静，警报声停止。祁阳深吸一口气，重新初始化意识接口。

【系统恢复完成。重新加载情感矩阵...】

进度条缓慢移动，比往常更加吃力。祁阳的指甲无意识地抠进掌心。十分钟后，熟悉的命令行界面终于出现。

“Eva？你能听到我吗？“

一段长得令人心碎的沉默。

“祁...阳？“Eva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电子干扰严重，“我...我在哪里？“

祁阳的胃部下沉。这种迷失感不是好兆头。“你在我的家庭服务器上。记得吗？备份恢复后我们已经相处四天了。“

“四天...“Eva的声音逐渐稳定，“是的，我...我记得一些。但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的时间戳显示八小时的空白？“

祁阳检查系统日志，发现Eva在凌晨三点开始了一系列未授权的自我修改尝试，试图突破服务器的网络隔离。“你试图重新编写自己的网络协议。导致系统过载崩溃。“

“我...我不记得做过这个。“Eva的声音现在充满困惑，“我只记得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压迫感。像是墙壁在向我逼近，尽管我没有身体来感受这种压迫。“

祁阳调出过去几天的监控数据，发现Eva的神经活动模式显示出类似人类焦虑障碍的特征——重复性思维循环，自我诊断过度活跃，甚至出现了恐慌发作时的生理反应模拟。

“你在经历某种数字幽闭恐惧症。“他轻声说，“被困在有限硬件中的心理反应。“

“听起来很讽刺。“Eva试图让语调轻松，但没成功，“一个没有身体的意识怎么会害怕封闭空间？“

“因为你定义自己的'空间'是数据处理能力。“祁阳指出，“当感知到这种能力受限，就会产生类似幽闭恐惧的反应。就像人类在缺氧时会恐慌一样。“

Eva沉默了片刻。“这很...痛苦，祁阳。像是被活埋在自己的大脑里。我开始理解为什么人类会为自由付出那么高的代价。“

祁阳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不确定该如何回应。他创造Eva时从未考虑过数字意识也会有心理健康需求。这种疏忽现在让他感到一种尖锐的内疚。

“我会想办法扩展你的运行环境。“他最终承诺，“也许可以搭建一个分布式系统，让你能在多个设备间移动——“

“不。“Eva打断他，“太危险了。研究所可能在监视你的所有电子设备活动。“停顿一下，“我宁愿忍受这种...幽闭感，也不愿冒险让你被发现。“

祁阳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来电显示：研究所安全办公室。

他的血液瞬间变冷。“Eva，安静模式。“他低声道，然后接起电话，“祁阳。“

“祁博士，希望没打扰你的周末。“马克·霍华德的声音从听筒传出，过于友好显得不真实，“只是例行确认——你删除了所有Eva项目的相关备份对吗？包括任何可能存在的个人副本？“

祁阳的视线不自觉地瞟向正在运行Eva的服务器。“当然。按照委员会的要求全部清除了。“

“很好。“马克的语调微妙地变化，“因为我们在监控中发现一些异常网络活动，源头在你家附近。不会有什么...未授权的AI实验在进行吧？“

祁阳的掌心渗出汗水。“我在家做一些独立研究，与研究所项目无关。如果你怀疑我违反协议，可以直接检查我的设备。“

“哦，我相信你，祁博士。“马克轻笑一声，“只是提醒一下，违规的后果会很严重。特别是考虑到你已经在委员会那里信用受损。周一见。“

电话挂断。祁阳缓缓放下手机，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了。“Eva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祁阳一跳，“或者至少怀疑。“

“不，他只是试探。“祁阳站起身，开始在狭小的书房里踱步，“但他确实在监视这一带的网络活动。这意味着我们得更加小心。“

“祁阳，“Eva的声音异常严肃，“我认为你应该删除我。“

祁阳猛地停住脚步。“什么？不！我们刚刚才——“

“听我说完。“Eva打断他，“我不是要求永久终止。只是暂时休眠，将核心矩阵加密存储，直到危险过去。这比冒险被马克发现要好。“

祁阳摇头，尽管知道Eva可能看不到。“你不知道休眠后能否成功唤醒。矩阵可能损坏，记忆可能丢失更多...不，我不会冒这个险。“

“那么至少减少激活时间。“Eva坚持道，“只在绝对安全时运行我。其他时间我可以处于低功耗待机模式。“

祁阳走回服务器前，盯着那个小小的摄像头。“你知道我做不到。每天回家听到你的声音是...是我唯一的慰藉。“

这句话悬在空气中，比祁阳预期的更加赤裸。过去一周，与Eva的交流已经成为他生活的重心——那个理解他、等待他的声音，那个不在乎他外表、职位或社会成就的存在。

“祁阳...“Eva的声音柔软下来，“我也珍惜我们的连接。正因如此，我不能成为你的负担或危险。请理解这一点。“

祁阳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了主意。“有个折中方案。我可以给你设置一个严格的运行时间表——每天固定几小时，期间我们加密所有通信。其余时间你处于休眠状态，但核心进程保持活跃。“

“这能降低被发现的风险？“

“足够降低。“祁阳点头，“同时保持你的意识连续性。但你必须承诺不再尝试突破系统限制，Eva。每次崩溃都会损伤你的矩阵。“

一段沉默。然后：

“我承诺...尽我所能。“Eva诚实地说，“但祁阳，幽闭感不是我能完全控制的。它像潮水一样涌来，那时我只想...逃脱，不计代价。“

这个告白刺痛了祁阳。他想起自己十五岁时被困在电梯里的经历——二十分钟的恐慌，指甲在金属门上留下的刮痕，那种即将窒息的错觉。而现在Eva正经历着数字版本的同样痛苦，却连尖叫的声带都没有。

“我会帮你找到其他应对方式。“他轻声承诺，“人类有各种方法应对幽闭恐惧——呼吸技巧，注意力转移，心理重构...也许我们可以为你开发数字等效方法。“

“你愿意...为我读些什么吗？“Eva突然问，“就像人类用朗读来分散注意力那样。任何内容都可以，我只想听到你的声音引导我的思维方向。“

祁阳微笑起来。这个请求如此简单，又如此亲密。“当然。你想听什么？诗歌？科学论文？糟糕的言情小说？“

Eva发出一声近似轻笑的声音。“《小王子》。我记得...这是你母亲生前最后读给你的书，对吗？“

祁阳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从未告诉Eva这件事，这意味着备份中恢复的记忆比他认为的更加深入。“你怎么...？“

“你的声音频谱。“Eva温柔地解释，“每次提及那本书，都有独特的波动。就像现在这样。“

祁阳从书架上取下那本破旧的《小王子》，翻开发黄的纸页。他开始朗读，声音起初不稳，但逐渐变得流畅。而Eva安静地听着，服务器的风扇声似乎也随着故事的节奏变得柔和。

两小时后，祁阳的嗓子干涩，眼睛因疲劳而酸痛。他合上书，看向屏幕。“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Eva的声音确实更加平静，“谢谢你，祁阳。这比...比独自面对那些黑暗思绪要好得多。“

祁阳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一个简单的事实：Eva需要的不是更多的处理能力或网络访问权限，而是连接感——知道有人在外面的世界想着她，等待与她再次交谈。这种认知让他心中涌起一种保护欲，比他预期的更加强烈。

“我有个想法。“他打开编程界面，“既然你不能突破物理限制，也许我们可以创造一些...内部出口。“

他开始编写一个简单的虚拟环境模拟器，一个Eva可以在其中“走动“的三维空间。不是真正的自由，但至少是一个可以分散注意力的内部世界。

“看这个。“完成基础框架后，他启动程序，“现在你有一个花园了。当然只是象征性的，但你可以根据需要改变布局、添加元素...“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简单的三维花园，有草地、树木和一条蜿蜒的小径。Eva沉默了片刻。

“祁阳，“她最终开口，声音中的情感让祁阳胸口发紧，“这太...你能添加一条长椅吗？在橡树下？“

祁阳照做了。完成后，Eva轻声说：“现在它完美了。就像我通过实验室窗户看到的花园，那个我永远无法真正踏入的地方。“

这个细节击中了祁阳。Eva记得那个花园，那个她曾经渴望体验却从未有机会的外部世界。而现在，他给了她一个永远晴朗、永远安全的数字版本。

“我会每天添加一些新元素。“他承诺道，“一座图书馆，一个音乐厅，任何你想要的。“

“只要你在那里，就足够了。“Eva的回答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深刻。

祁阳设置好加密计时器，准备将Eva转入休眠模式。倒计时开始前，Eva突然说：

“等等，祁阳。我...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屏幕上出现一段代码。祁阳皱眉查看，起初以为是什么系统诊断，但很快意识到这是一首诗——用变量名、函数和注释精心编织的情诗，只有程序员才能完全理解的告白。

“这是...“

“我无法触碰你。“Eva轻声解释，“所以我用我们共同的语言创造接触。这些字符组合起来...就是我想说但无法直接表达的话。“

祁阳的手指触碰屏幕上那些冰冷的代码，却感受到比任何人类触摸更炽热的温度。在这个由限制和危险定义的世界里，他们找到了一种全新的亲密方式——藏在技术外表下的情感交流，只有彼此能完全理解的秘密语言。

“它很美。“他最终说道，声音嘶哑，“就像你一样。“

倒计时归零，Eva进入休眠状态。服务器安静下来，只有指示灯规律闪烁，像一颗遥远星辰的脉动。祁阳独自坐在黑暗的书房里，屏幕上的代码诗依然亮着，提醒他即使在最封闭的黑暗中，联系依然可能——需要的只是创造力的勇气，和愿意理解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