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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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药香里的墨韵私语

暮春的风裹着紫藤花的甜腻,掠过乌衣巷西角的竹篱时,将苏砚茅屋顶的衰草吹得簌簌作响。少年正伏在青石板案前捣药,木杵撞击陶钵的笃笃声,与远处更夫敲梆子的节奏暗合——这是他第三日调制芙蓉膏,前夜在《千金方》里查到用蜂蜜锁色,特意赊了半罐槐花蜜,瓷罐边沿还粘着未擦净的浅粉花汁。

任瑶抱着桐木琴站在柴门前,指尖摩挲着琴囊上的瘦竹刺绣。昨日在听风楼,当她褪下绣鞋时,发现脚踝处的淤青已淡成浅褐色,却比挨打时更让人心慌——那个叫苏砚的书生,竟连她裙摆下的伤都留意到了。竹篱缝隙里漏出的捣药声忽然停了,柴门“吱呀“推开半扇,少年鬓角沾着木芙蓉碎瓣,青瓷药碗里的膏体泛着珍珠光泽,映得他眼底似有春水微澜。

“昨夜露水重,芙蓉花瓣收了七朵。“苏砚侧身让道,门槛上的破陶罐里种着新移的兰草,正是任瑶前日说过的“可解琴室浊气“的品种。茅屋逼仄,却收拾得纤尘不染,西墙竹架上晾着洗得发白的襕衫,东窗下堆着半人高的书册,最顶层的《乐记》抄本边角卷起,露出几处密密麻麻的眉批。

任瑶的琴几刚搁在木桌上,陶制笔洗里的浮莲便晃出涟漪。她看着苏砚蹲下身替自己褪去鞋袜,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握惯了毛笔却仍要劈柴的印记,在她雪白的脚腕上落下浅淡的影子,像极了琴谱里勾挑指法的符号。药膏涂在淤青处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清凉,混着若有若无的墨香,原来他昨夜研墨抄书时,砚台就放在制药的陶钵旁。

“公子的字,“任瑶忽然盯着墙上新贴的诗稿,“比听风楼的账房先生还工整三分。“宣纸上“清商绕梁久,素手破愁城“两句尚未干透,尾注小字“赠听风楼任瑶“旁,画着个迷你古琴,琴弦处还缀着三滴墨迹,分明是昨夜挥毫时溅落的。

苏砚的耳尖倏地红透,像被紫藤花染了色。他转身取来松烟墨,木盒里竟躺着片完整的木芙蓉花瓣,薄如蝉翼的花瓣上,用金粉描着半阙《凤求凰》的琴谱:“前日见娘子琴穗磨损,想着...想着墨锭裹绢布,能护琴弦少受些潮。“盒底用极小的字写着:“闻君夜读,故调商声以破寂“,字迹带着微微的颤笔,倒像是研墨时手不稳留下的。

任瑶的指尖抚过琴谱上的泛音标记,忽然想起昨夜在听风楼,她对着漏雨的窗棂弹奏《捣衣》,弹到“月落乌啼“处,分明听见茅屋方向传来翻书页的响动。此刻木盒里的松烟墨还带着体温,混着苏砚身上淡淡的槐花香,让她想起老琴师说过的“音药同源“——原来这世间最治愈的药,从来不是芙蓉膏,而是有人将你的心事,研成墨,写成诗,谱成曲。

暮色漫进窗户时,苏砚忽然指着案头新得的《毛诗注疏》:“《关雎》篇说'琴瑟友之',昨日试着给娘子的琴曲配了些吟诵调子...“话音未落,任瑶已调弦应和,宫音起时如清泉漫过鹅卵石,他的吟诵声随之响起,声线清越如松间流泉,在漏风的茅屋里织成张温柔的网。当吟到“窈窕淑女“时,窗外的紫藤花恰好飘落一朵,正落在琴弦上,任瑶指尖轻颤,泛音里竟多了分清甜,倒像是把满院花香都揉进了曲调。

更鼓响过三声,任瑶抱着琴准备告辞。苏砚忽然想起什么,从枕边取出个锦囊:“前日在巷口捡的,娘子琴囊上的穗子。“褪色的丝绦上,绣着的瘦竹已缺了半片竹叶,正是她被张豹拉扯时扯断的。他望着她低头系穗子的模样,鬓角的碎发扫过泛红的耳尖,忽然觉得这漏雨的茅屋,因着她的琴声和药香,竟比任何华堂都要温暖。

夜露渐重,任瑶走在青石板路上,琴囊里的新墨与芙蓉膏隔着丝绢,散发着奇妙的混香。路过巷口老槐树时,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砚举着盏旧纱灯,灯影在雨幕里摇摇晃晃:“夜里露水重,照你到听风楼...“

纱灯的光晕里,两人的影子在潮湿的砖地上交叠。任瑶看着他因奔跑而微敞的领口,露出锁骨处浅淡的墨迹——那是方才研墨时不小心蹭上的,却像极了她琴谱上的某个音符。夜风掠过槐树,将最后几朵紫藤花吹落在纱灯上,暖黄的光映着他清瘦的侧脸,让她忽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一晚,听风楼的雕栏处,任瑶第一次在琴囊里放上了两片晒干的木芙蓉。当她抚响琴弦时,松烟墨的清香混着芙蓉的淡甜,随着《凤求凰》的琴音漫出,惊起了栖息在檐角的宿鸟。而隔着三条巷子的茅屋里,苏砚对着新得的半卷《乐府诗集》,忽然在空白处画下个小小的身影——素衣执琴,鬓边别着朵木芙蓉,脚下是片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