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迹青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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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高黎贡山·命运回响

2002年夏·中缅边境

四年后高黎贡的雨,依然带着漓江的潮气。

我蹲在曼听寨的竹楼檐下,看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棕榈叶滚落成珠帘。腕间五彩太阳花绳上的串珠磕在相机外壳上,发出细碎的清响——这是临行前鄂温克族祖母赠的护身符,她说能镇住漂泊者的魂魄。

(1)竹楼重逢

傍晚时分,雨停了,我在溪流边找寻适合在溪水中叠石的石块,想为穿越密林的那个人祈福。心中却反复念叨着:“为什么还没来?”

焦急中,粤美接洽人小林的声音将我唤醒,“沈老师,领队他们到了!”她手里正端着帮傣族阿妈晒的一盘子苦楝子。

我起身时,溪水边支起的竹篾台吱呀作响。远处山道上,七八个背包客被骡马簇拥着正穿行而来,为首的男人戴着阔檐登山帽,正微笑着逗弄着村寨里因害羞而躲藏在竹楼后的光脚孩童们。

我走上前说到:“这里的傣族和缅甸那边的掸族同源,信南传佛教,但也还保留着很多原始的自然崇拜。”

他好奇地回头,看着我,眼中充满疑惑……

“沈青桉,民俗研究学者,受邀来做这次拍摄的民俗文化指导。你可以叫我琪琪……”心中一片冰凉,显然他已经不记得我了。“也许是现在的我与五年前差别巨大的原因。”我思忖着,却并未急于表露出来。

“李天笑,线路领队,叫我天笑就好。”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了近五年,此刻却烫得几乎含不住。他踏前一步,伸出手来。我下意识后退,手肘撞到身后的小林身上,她手中的一盘苦楝子撒了一地,咕噜噜滚到他沾满红泥的靴边。

“小心。”他单膝点地捡拾,发带垂落肩头。

我盯着他后颈的晒痕,想起漓江畔那件被汗浸透的白背心。直到他起身递来苦楝子,掌心横亘着攀岩留下的茧,我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谢谢……李队。”伸手轻轻与他握了握。

“听说你走过很多地方?”

“还行,就是喜欢折腾。”他咧嘴一笑。

我走回溪边,弯腰从溪水里捞起一块扁平的石头,递给他。“试试看,能不能叠起来。”

“啊~叠石头?”他疑惑地接过。

“嗯,这里的傣族有个传说,溪水里的石头如果能叠成七层,就能保佑旅人平安。”说着,我已经蹲下身开始认真地挑选起了石块。

他则也学着把石头一块块垒起来。溪水冰凉,冲刷着我们的手腕,我的心却一下子滚烫起来。

(2)蝴蝶结与绳结人类学

第一天拍摄选在怒江支流的卵石滩。我指导模特摆出傣族汲水姿势时,余光瞥见李天笑在检查安全绳。他手指翻飞的打结手法,分明是当年“蝴蝶振翅结”的变体。

“这是壮族古法?”我假装不经意靠近。

他指尖一顿,绳环在阳光下泛着旧日光泽:“改良过,加了傈僳族的八字扣。”江风掀起他冲锋衣下摆……

高黎贡山6月的天犹如小孩子的脸,忽隐忽晴。暴雨突至时,我们纷纷挤在竹楼里避雨,粤美的精英们吵嚷着玩真心话大冒险,李天笑却缩在角落修补一本破损的古老地志手抄本。我递去热姜茶时,发现他正用纳西族东巴文的句读方式,批注书中关于高黎贡山的段落。

“沈老师对这本旧书感兴趣?”他忽然抬头,眼底晃着竹篾灯的火星。

我几乎打翻茶碗:“大学时……我研究过徐霞客的西南路线。”

他摩挲着手抄本古朴的东巴纸书页轻笑:“是《徐霞客游记》那本吗?巧了,我也读过……”

(3)水神祭的暗涌

夜幕降临后的水神祭,是傣族最古老的祈雨仪式。波章(祭司)将芭蕉叶叠成船型,并教摄制组用竹篾编出七层祈福船。李天笑的手却意外笨拙,竹篾总在关键处崩断。

“沈老师,这样对吗?”他举起歪斜的船骨,犯难地皱着眉。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起他手中的竹篾演示一遍后,又重新拿起一把竹篾塞在他手里,并握住他手腕调整角度:“斜纹要压三挑一,像壮族藤编的经纬……”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竹篾传来。远处突然象脚鼓的炸响,惊得我缩回手,竹船跌进火塘溅起一片火星。

波章将我们的竹船放入怒江时,李天笑忽然问:“你信这些祈福仪式吗?”

“我信文明的韧性,”我望着顺流而下的点点烛光,“就像信蝴蝶振翅的绳结能捆住时间。”

摄制组撤离的第二天,我们被暴雨困在缅寺。酥油灯下,波章赠的贝叶经铺满案几,墨汁里混着柠檬草汁防虫,我正在修补笔记本并抄录下《水神颂》末章——

“听说有人想研究高黎贡山的古道?”

李天笑走过来捡起一页从我笔记中滑落的贝叶,手里又递过来一本年代久远的笔记。那是他自制的徒步手账,每一页都贴着沿途植物标本:独龙江的树蝴蝶、高黎贡的桫椤叶、以及一片漓江的凤尾竹。

“要不要合作?”他翻开某页泛黄的东巴纸,“你解读民俗密码,我寻找地理坐标。”

雨声忽然变得绵密。我瞥见纸角画着的蝴蝶结图腾,墨迹已晕染多年。

(4)分别的兽皮囊

临别清晨,雨停,洪峰也早已消退,我们相伴着慢步回村寨。看似悠然自得,却心中乱麻一片——按学校的安排我应该在今天赶到腾冲开始调研一只古老马帮的文化传承。可此刻,心理却仍然是万分不舍,而他似乎依旧并未记起我和他的《徐霞客游记》。

我将笔记本塞进背包,强打精神,背起门柱旁屹立的行囊走向晨雾中的马帮古道,“有机会再见喽!”,随手扔给他一个去年在怒江神田考察时学做的兽皮包,挥挥手转身离去,却不敢再凝视他的眼。

在我转过密林深处的第一道山弯时,我看见他拿着兽皮包的手冲着我挥了挥。

“也许,最好的相见是在下次吧……”。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却不敢回头。而我不知道的是我背包中《徐霞客游记》的扉页下方此时已经多出一行小字:“青桉,这次换我来寻你!”

<过场>

2002年底-2003年年终的过往,相信天笑在《穿越山河的约定》的情节中写得很清楚了。是的,我与天笑走到了一起。

也许上天总喜欢给情侣之间的桥段增加一些忧伤的分离情节,我们之间也是如此:两年的甜蜜后被迫短暂的分别。我在天笑的鼓励下决定去欧洲参加学校之间的文化学术交流项目,为期五年。为了更好的彼此和共同的未来,我们决定暂时封存这段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