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6章 第一台“魔改”机床
等待工商局审核通知的日子,秦奋并没有闲着。那间从街道服务社租来的、积满了灰尘和蛛网的旧仓库,就是他“星辰精密”即将扬帆起航的港湾,也是他施展拳脚的第一个战场。万丈高楼平地起,这地基,必须打得牢靠。
撸起袖子,秦奋开始了艰苦的清理和改造工作。仓库不大,约莫四五十个平方,水泥地面坑坑洼洼,墙壁上石灰剥落,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块,屋顶几处漏雨的痕迹清晰可见。唯一的优点是层高足够,而且有个独立的、可以上锁的铁门,安全性还算有保障。
他先是找来扫帚、铁锹,将仓库里的垃圾、杂物彻底清理出去,光是扬起的灰尘就呛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他又提着水桶,一遍遍地冲洗地面,用借来的硬刷子奋力刷去经年的污垢。墙壁他也用刷子大致清理了一遍,虽然依旧斑驳,但至少干净了许多。屋顶漏雨的地方,他爬上梯子,用找来的沥青和油毡布做了简单的修补,只求暂时别影响使用。
最麻烦的是电力问题。仓库里原本只有一根细细的电线,勉强能带动一个灯泡。但机床是耗电大户,而且需要稳定的三相工业用电。秦奋找到街道服务社的负责人老王,陪着笑脸,递上两包“大前门”香烟,好说歹说,又搭上了几句“支持个体经济发展”、“解决待业青年困难”的高帽子,才让老王松口,同意他从服务社的主线上想办法。
但这只是第一步。要拉专线、装电表、还得去供电所报备申请。秦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奔波。供电所的门槛更高,办事员眼皮都不抬。秦奋耐着性子,一遍遍解释自己的用途,强调是“生产自救”,拿出街道服务社的证明,甚至还隐晦地提了提自己“原红星厂技术科”的背景,希望能获得一些“政策倾斜”。
这个过程耗费了他不少时间和精力,也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在这个时代,想办成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往往需要打通多少关节,磨破多少嘴皮。幸好,他前世今生加起来,也算有些与人打交道的经验,再加上兜里揣着“万元户”的底气,必要的时候塞点“润滑剂”——几包好烟,或者一两条处理价买来的毛巾、肥皂之类的小物件,总算磕磕绊绊地把用电申请批了下来。
接着是找电工布线。他不敢马虎,特意托人找了个经验丰富的老电工,按照他的要求,从服务社的配电箱重新拉了一条足够粗的铜芯线过来,安装了独立的空气开关和工业插座,确保用电安全。光是这电力的改造,就花去了他好几百块钱和将近一周的时间。
当仓库里终于亮起了几盏崭新的、足够明亮的白炽灯泡,墙角也安装好了规范的电源接口时,秦奋站在焕然一空的仓库中央,虽然累得腰酸背痛,心里却充满了成就感。这空旷的场地,仿佛已经能听到未来机床的轰鸣。
就在场地基本就绪的时候,工商局的通知也来了。审核通过!让他去领取营业执照。
秦奋怀着激动的心情再次来到工商局,在缴纳了几十元的管理费后,终于拿到了那张印着“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的、带着油墨清香的硬纸证书。
看着执照上清晰的铅字,尤其是“星辰精密加工点”这几个字,秦奋的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从这一刻起,他的事业,有了法律上的正式身份。他不再是无根的浮萍,而是在这个变革的时代里,拥有了一艘属于自己的、虽然微小但却合法的船。
执照到手,场地就绪,电力接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就是生产的核心,机床!
秦奋的目标很明确,他需要至少一台精度尚可、性能稳定的普通车床作为起步。全新的国产机床,比如当时主流的C616或者C620型车床,价格不菲,动辄数千甚至上万,而且往往需要单位介绍信或者纳入国家计划才能买到,他一个刚注册的个体户,想买新床子,难!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了二手市场,或者说,是那些国营大厂淘汰下来的旧设备。这些设备虽然老旧,但很多都是当年苏联援助或者早期引进的型号,用料扎实,底子厚,如果能淘到保养尚可、磨损不算太严重的,经过他的“妙手回春”,未必不能焕发出第二春。
打听旧设备的消息,秦奋首先想到的就是他曾经工作过的红星机械厂。他找到以前车间的老师傅刘海柱。刘师傅是个热心肠的老工人,对秦奋这个技术好、脑子活的年轻人印象很深,听说他出来单干,虽然嘴上说着“年轻人胆子大”,眼里却也带着几分佩服和期许。
“旧床子?厂里设备科的仓库里倒是有几台报废或者闲置的,都是些老家伙了。”刘师傅嘬了口烟,眯着眼睛回忆,“不过那些东西,要么是精度早就没谱了,要么就是缺胳膊少腿的。而且,要弄出来,手续也麻烦,得找设备科的人,还得车间领导点头……”
秦奋明白,直接从大厂内部弄设备,人情和关系是少不了的。他给刘师傅塞了两条好烟,恳请他帮忙留意一下,或者介绍设备科相熟的人认识认识。
除了厂内,秦奋还跑了市里几个较大的废品收购站和传说中的“旧货调剂市场”。这些地方鱼龙混杂,堆满了各种各样淘汰下来的破铜烂铁,从生锈的铁管、报废的自行车零件,到拆解下来的电机、水泵,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工业设备的残骸。
他在一个尘土飞扬的角落里,真的发现了一台半埋在废铁堆里的、看起来像是车床的大家伙。走近一看,铭牌已经模糊不清,油漆剥落得厉害,导轨上布满了锈迹和磕碰的痕迹,卡盘也歪歪扭扭地挂着,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老板,这台……车床,怎么卖?”秦奋指着那堆废铁问道。
收购站的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叼着烟卷,上下打量了秦奋几眼,懒洋洋地说:“哦,那个啊,人家厂里当废铁卖过来的,你要是想要,按废铁价称给你,一毛五一斤。”
秦奋心里一动。按废铁价?这台床子看体积,少说也得一两吨重,真按废铁称,也得两三百块钱。但这可是一台完整的车床骨架啊!虽然看起来破败不堪,但关键的主轴箱、床身、尾座都还在。如果内部损伤不是毁灭性的,以他的技术,修复并改造的可能性极大!
他强压住心头的激动,装作不经意地围着那台旧车床转了两圈,用手摸了摸导轨,又试着转动了一下丝杠,然后故作嫌弃地摇摇头:“这破烂玩意儿,锈成这样,里面估计都坏透了,买回去也干不了活。老板,便宜点,一百块钱,我拉走当个零件拆拆看。”
老板嘿嘿一笑,吐了个烟圈:“小兄弟,你当我傻啊?这玩意儿再破,它也是机床!按废铁称,少说也值三百块!一百?你想得美!这样,你真心想要,给我二百五,你找车自己拉走!”
秦奋开始跟他讨价还价。从二百五砍到一百五,又从一百五磨到二百。两人唾沫横飞,你来我往,最后以二百二十块钱的价格成交。秦奋当场付了钱,又额外花了几十块钱,请收购站老板帮忙联系了一辆解放牌卡车和几个装卸工,约定第二天来把这个“铁疙瘩”运回他的“星辰精密加工点”。
第二天,当那台锈迹斑斑、油污满身的旧车床被歪歪扭扭地用撬棍和滚木弄进仓库,重重地安放在预留好的位置上时,秦奋的心情是复杂的。二百多块钱买了一堆看似废铁的东西,这在旁人看来,绝对是脑子进水了。但只有秦奋自己知道,他淘到宝了!
接下来的日子,秦奋几乎是吃住都在仓库里。他首先对这台“新成员”进行了彻底的清洗和拆解。高压水枪冲不掉的油泥,就用煤油一点点地擦,用铲子一点点地刮。拆下来的每一个零件,他都仔细地清洗、编号、检查磨损情况。
这是一台老式的C618普通车床,大概是六十年代的产品,结构简单皮实,但磨损也相当严重。导轨有明显的“马鞍形”凹陷,主轴轴承间隙过大,丝杠和开合螺母也磨损得厉害,导致传动精度严重下降,尾座套筒也松旷得厉害。
“果然,便宜没好货。”秦奋苦笑了一下,但这并没有打击他的信心。这些问题,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一些——至少主要铸件没有裂纹和严重变形,这就具备了修复和改造的基础。
修复工作开始了。这绝对是一项考验技术、耐心和体力的活儿。
首先是导轨。这是机床精度的基础。秦奋没有专业的导轨磨床,他只能用最原始也最考验功夫的方法——人工刮研!他找来专用的刮刀,涂上红丹粉作为显示剂,然后拿着刮刀,一点一点地在导轨面上刮削。刮几下,用平板尺或者标准方尺研合一下,看看接触点,再继续刮。这是一个极其枯燥、重复且耗费体力的过程,需要高度的专注和精湛的手感。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滴在冰冷的铸铁上,很快又被体温蒸发。他就这样不眠不休地刮了两天两夜,硬是凭着一股韧劲和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理解,将原本磨损严重的导轨面,重新刮研得平直光滑,接触点分布均匀,达到了相当高的精度要求。光是这项工作,就让他的双手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接着是主轴箱。他拆下主轴,更换了全新的高精度轴承——这轴承是他花大价钱从特殊渠道弄来的进口货,比国产轴承的精度和寿命都要好得多。重新调整轴承间隙,做动平衡,确保主轴旋转时的径向跳动和轴向窜动都在允许的公差范围内。
对于磨损严重的丝杠和开合螺母,他暂时没有更换的能力,便采用了补偿的办法。他仔细测量了丝杠各段的螺距误差,然后制作了一个简单的误差补偿机构,虽然不能完全消除误差,但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进给精度。
他还对刀架部分进行了加强,增加了刚性,减少了切削时的振动。更换了所有老化的油封和毡圈,重新设计了润滑油路,确保关键部位能够得到充分润滑。
最后,他给这台“脱胎换骨”的机床重新刷上了一层蓝灰色的油漆,虽然算不上漂亮,但至少遮盖了原本的破败,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整个修复和改造过程,秦奋几乎是倾尽了全力。他利用自己脑海中后世先进的机械原理和装配工艺知识,对这台老旧的机床进行了可以说是“魔改”级别的升级。他没有添加任何超越时代的高科技电子元件,所有的改进都是基于现有的材料和加工手段,但每一个细节的处理,都蕴含着他对精密机械深刻的理解。他追求的不是外观上的焕然一新,而是内在性能的脱胎换骨。
半个多月后,当秦奋合上电源开关,按下启动按钮时,仓库里响起了一阵低沉而平稳的马达嗡鸣声。经过他“魔改”的C618车床,运转起来的声音比之前听过的同类型旧床子要顺畅得多,震动也小了很多。
他夹持了一根事先准备好的45号钢圆棒,装上车刀,小心翼翼地开始试切削。随着刀具的移动,光亮的铁屑卷曲着落下,车削后的表面光洁度相当不错。他停下机床,拿出千分尺和内径百分表,仔细地测量加工后的尺寸和圆度、圆柱度公差。
结果让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经过他的修复和改造,这台原本只能干粗活的旧车床,现在的加工精度已经可以稳定达到IT7级,部分关键尺寸甚至能逼近IT6级!这在八十年代初的普通机床上,绝对是相当高的水准了,足以满足绝大多数精密零件的加工要求。
“好!老伙计,以后就靠你了!”秦奋轻轻拍了拍床头箱,像是在跟一位老战友打招呼。这台被他赋予新生的“魔改”机床,将是他“星辰精密”的第一功臣,也是他撬动未来工业版图的第一个支点。
就在这时,仓库的铁门被人敲响了。秦奋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邮递员,手里拿着一封信。
“秦奋是吧?工商局寄来的,你的个体户管理费缴费通知单和一些宣传学习材料。”
秦奋接过信件,看着上面“星辰精密加工点”的字样,再回头看看那台刚刚焕发生机、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机床,心中豪情万丈。
执照有了,场地有了,核心设备也有了,并且是经过自己亲手打造、性能远超普通水平的利器!
一切准备就绪。
星辰精密,可以正式开张,迎接它的第一个挑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