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管道迷宫
黑暗,彻底的、令人窒息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的黑暗。在这废弃冰冷的金属管道内部,陈垣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更像是一只被困在狭窄铁棺材里的虫子,每一寸空间都充满了压迫感,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碾碎。空气流通极其不畅,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吸入了一口混合着浓重铁锈味、千年尘土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风干尸体般的陈腐干燥气息的毒药,与外面 Level 0主体区域那种标志性的潮湿地毯和发霉墙纸的味道形成了诡异的对比。管道内壁粗糙而冰冷刺骨,上面布满了尖锐的锈蚀结晶和凝固多年的、不知是什么生物留下的粘稠污渍,每一次依靠手肘和膝盖发力匍匐前进,都像是在砂纸和碎玻璃上摩擦,暴露在外的皮肤很快就被刮擦得火辣辣地疼,渗出血丝。
空间极其狭窄低矮,他必须时刻蜷缩着身体,后背几乎要贴到冰冷的管道顶部,才能勉强向前蠕动。每一次移动都异常费力,不仅要克服摩擦力,还要对抗重力和身体的疲惫,这飞速消耗着他本就因之前的追逐和精神力透支而所剩无几的体力。幽闭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无声无息地缠绕着他的心脏,不断收紧,让他胸闷气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甚至不敢去想象最坏的可能性——如果这条蜿蜒曲折的管道最终通向一个无法回头的死胡同,或者那个庞大而污秽的腐臭巨物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找到了其他入口并堵住了他的退路,那自己将会面临何等令人绝望的境地?光是这个念头就足以让他浑身发冷。
万幸的是,那个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在他拼命爬行了大约十几分钟后,似乎真的开始逐渐减弱了,最终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彻底消散在浑浊的空气中。也许是这个迷宫般的管道系统过于复杂,分支众多,干扰了它的追踪;也许是管道内部微弱但持续的气流带走了气味;又或者,它只是暂时失去了目标,潜伏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等待着下一次的猎物……陈垣不敢妄下定论,后室的危险从不讲道理,但他至少暂时摆脱了那个最直接、最致命的威胁,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得以将更多已经涣散的精力投入到眼前的困境——如何离开这个该死的、如同活埋般的管道迷宫。
前方,悲鸣幼兽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独特的生物信号,此刻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和坐标,微弱却坚定地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出乎陈垣意料的是,这个小家伙似乎对这个压抑恐怖的管道环境并不感到丝毫害怕,反而传递出一种混合着好奇、谨慎以及某种难以理解的“熟悉感“和“归属感“的复杂情绪。它在前方不远处,凭借着矮小的身躯和灵活的动作,相对轻松地爬行着,时不时会停下来,用那没有五官的头颅蹭蹭冰冷的管壁,或者侧耳倾听片刻,然后发出几声低低的、带着催促意味的鸣叫,似乎在确认陈垣是否还在跟上,又像是在鼓励他继续前进。
陈垣现在几乎完全依赖着强化后的感知能力捕捉幼兽的信号,以及幼兽本身在这迷宫般的管道系统中做出的选择。管道并非一条单调的直线,而是如同生物的脉络般,时常出现急剧的弯折、向上的爬升或是向下的陡降,更不用说那些密如蛛网的分叉口。每当抵达一个岔路口,悲鸣幼兽都会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向导一样,短暂地停顿下来,身体微微起伏,似乎在仔细分辨着空气中某种陈垣无法察觉的细微气流、温度差异或是信息素残留,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其中一条通道继续前进。陈垣完全无法理解它做出选择的依据,那些岔路在他看来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盲目地、近乎本能地跟从着这个小小的、神秘的“向导“。
有好几次,他都感觉自己跟随幼兽选择的岔路似乎在不断向下倾斜,管道内壁也变得异常湿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哗哗“水流声,冰冷的液滴不时从头顶滴落。这让他心生强烈的警惕和不安,担心这条路会通向某个充满未知危险的污水处理系统、地下暗河,甚至是某些水生实体的巢穴。但幼兽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依旧坚定地向前,传递出的情绪信号中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时间的概念,在绝对的黑暗、重复的动作和持续的压抑中,早已彻底失去了意义。陈垣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这冰冷的地狱管道中爬行了多久,也许是十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甚至可能已经过了一整天。他的嘴唇因为严重脱水而干裂起皮,每一次吞咽都感觉喉咙如同被砂纸打磨般疼痛,强烈的饥饿感如同无数只蚂蚁在胃里噬咬,让他阵阵发晕。精神上的极度疲惫和身体上无处不在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如同沉重的枷锁,让他好几次都差点彻底放弃,想要就此瘫倒在这冰冷的管道里,任由黑暗和绝望将自己吞噬。
但每当他的意志濒临崩溃的边缘,前方悲鸣幼兽传递过来的那种微弱却异常执着的、带着一丝明确期待和鼓励意味的信号,又会像一剂强效的肾上腺素,注入他枯竭的神经,让他咬紧牙关,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顽强的求生欲望。
这个小家伙,这个被自己从绝境中救下的、看似弱小的生物,似乎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它似乎真的在带领自己去往某个特定的、对它而言非常重要的目的地。
就在陈垣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开始模糊,手臂和膝盖的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时,前方一直保持着稳定节奏爬行的悲鸣幼兽,突然停了下来。它发出一阵与之前所有鸣叫都截然不同的、短促而尖锐的、带着明显兴奋和急切情绪的鸣叫声!传递过来的情绪信号也如同沸腾般变得异常活跃和清晰!
“怎么了?到了吗?“陈垣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强打起精神,用尽全力加快速度爬了过去,心中涌起一股混杂着希望和恐惧的复杂情绪。
当他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幼兽身边时,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几条管道交汇的节点,空间比之前的通道略微宽敞了一些,至少能让他稍微直起一点腰。而在他们正前方的管道壁上,借助幼兽身上散发出的微弱生物荧光,陈垣震惊地看到了一个不规则的、边缘参差不齐的、明显是后期被某种力量强行破坏形成的巨大豁口!
与其他布满厚厚锈迹、浑然一体的管道壁不同,这个豁口的边缘显得相对“新鲜“,粗暴地撕裂了厚重的金属管壁,露出了金属管道内部的多层结构,甚至还能看到一些被强行扭曲、如同麻花般断裂的粗壮钢筋。一股与管道内污浊空气完全不同的、相对清新(虽然依旧夹杂着尘土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异味,但至少没有了那令人窒息的铁锈和陈腐味)的气流,正从豁口内部缓缓地、持续地流出。
悲鸣幼兽此刻显得异常兴奋,它不再发出鸣叫,而是不停地用那颗光滑的头颅亲昵地蹭着豁口的粗糙边缘,身体微微颤抖,传递出强烈的渴望和近乎“孺慕“的情绪。
陈垣的心脏狂跳起来,巨大的疑惑和强烈的警惕同时涌上心头。这个巨大的豁口是怎么形成的?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破坏如此厚实的金属管道?豁口的内部又是什么地方?是某个不为人知的隐藏房间?还是通向另一个更加危险、更加未知的区域?这股相对清新的气流,又来自哪里?
他强压下立刻钻进去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凑近豁口,屏住呼吸,将自己那疲惫但依然敏锐的感知能力提升到极限,如同无形的触手般,谨慎地向豁口内部探索而去。
豁口内部的空间感立刻反馈回来——这似乎是一个不大的、相对封闭的空间,感觉上并非Level 0常见的房间结构,更像是一个介于管道层和主体建筑结构之间的、被人工挖掘或开凿出来的、极其粗糙的“巢穴“或者说“密室“。空气确实比管道内干燥许多,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混合了干草、尘土以及某种难以辨识的动物皮毛的特殊气味。
而就在这个不大的空间深处,他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些令他呼吸骤停、几乎不敢相信的东西!
那里散乱地堆放着一些…… unmistakably属于人类的物品!
虽然感知还很模糊,受到距离和黑暗的干扰,但他能大致分辨出那似乎是一个破损严重、看不出颜色的帆布背包,几个被踩得不成样子的空瘪易拉罐,一本被撕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几页粘连在一起的书籍残页,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用破布、干草和其它填充物临时搭建起来的、极其简陋的铺盖!
最重要的是,在那些物品周围,他的感知捕捉到了虽然微弱、但绝对不会认错的、属于人类的“情绪残留“!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印记,混合了长时间积累的恐惧、深入骨髓的疲惫、看不到尽头的绝望,以及…在那绝望的底色上,顽强地闪烁着的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
这里,曾经有其他人类长时间停留和生活过!甚至可能……就在不久之前,还有人在这里呼吸、思考、挣扎!
而与此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了悲鸣幼兽之所以如此兴奋和渴望的原因——并非因为那些人类物品,而是因为就在那个简陋铺盖的不远处,散落着几块……颜色已经变得极其暗淡、完全干瘪、如同石块般的……肉干!
那种特殊的、带着一丝怪异咸味的、他在自己的背包里也曾短暂拥有过的风干肉干!与他之前在第六章尝试用来引诱暗影爬行者的那种肉干,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惊人的发现如同闪电般击中了陈垣的大脑,让他震惊得无以复加,无数的疑问瞬间填满了他的思绪。是谁留下了这些东西?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他们在这个密室里待了多久?他们最终去了哪里?是成功离开了Level 0,还是……遭遇了不幸?这些肉干是他们吃剩下的,还是通过某种方式获得的?它们与自己之前找到的肉干,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没等陈垣理清混乱的思绪,悲鸣幼兽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如同归家的孩子般,迫不及待地一头钻进了那个豁口,径直扑向散落在铺盖旁边的那些干瘪肉干,发出满足而急切的咀嚼声。
陈垣在豁口外犹豫了片刻,内心在警惕和渴望之间激烈地挣扎着。这个密室充满了未知,也许里面潜藏着某种危险,也许前任居住者留下的不仅仅是物品,还有陷阱。但是,信息的诱惑,补给的可能,以及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人类痕迹,对他而言,是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他需要信息,需要补给,需要任何能帮助他理解这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鬼地方,提升哪怕一丝一毫生存几率的东西。这个意外的发现,或许就是他摆脱当前困境,甚至找到离开Level 0道路的一线生机。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信息的渴望压倒了谨慎。他深吸了一口来自密室内部的、相对“清新“的空气,用颤抖但坚定的手扒开了豁口粗糙的边缘,将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挤了进去。
一个隐藏在Level 0无尽管道迷宫深处的、充满了未知、谜团和人类遗留痕迹的秘密空间,终于真切地、完整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