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6章 《野叟曝言》
皎洁的月光洒落。
渭水河水随风而荡,月华似精灵,摇曳在河面上,拂来的夜风伴着丝丝缕缕凉意,让人沉醉。
而此时此刻。
在渭水桥上,三道身影形成犄角之势,却无人有心情欣赏这惬意的美景。
宋观看着这道黑色身影,透过面纱,明显看到略显慌乱的眼神,并且在以微小的动作调整情绪。
公输璇目光也落在“李清棠”身上,终于知道刚才宋观并未下杀手,而是一招一式都在试探。
李清棠将情绪调整好,将竹简收起来,脱下面纱,微微扬着脸蛋,清冷美目看着宋观,并未有太多情绪,更加没有任何的解释,平静的说道:
“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你是要打算羁押我?我想,你没有任何的理由!”
“我为什么要羁押你?”宋观看着李清棠这幅完全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又看向公输璇,淡淡笑了笑说道:“公输璇,走吧,我们回县衙。”
公输璇疑惑的嗯了一声,并不知道宋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并未询问,而是非常配合他,跟上他的脚步。
反倒是将李清棠冷落在了原地,眼看着两道身影远去,心中颇为纠结,她现在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但是当下所调查到的线索,将会彻底中断,并且她也想为家族复仇,所以这是她不能离开的原因。
“这宋观在搞什么鬼?此外,后面那名黑衣人是谁?”李清棠心中想着许多的问题,最终看向渭南县县衙的方向,脚尖微动,化作一道流光划破长空,最终落在县衙中。
......
县衙。
廨舍。
公输璇身材如尺直挺,靠在老槐树下,环抱着双手,好奇的看着宋观,“你是怎么发现她是李清棠的?!”
宋观并未说话,目光瞥向屋脊上。
李清棠的身影落下,站在屋脊上,青裳在月光下摆动,整个人气质清冷,像是月下仙子,可望不可及。
她双手环胸抱着,冷冷的看着下方的宋观,倒想看看他嘴里能够吐出什么象牙来,当然她也非常的好奇。
“在战斗中,我看到她手中的竹简迸射出的儒家经文。”宋观回答。
“这并不能代表她就是李清棠,你还是太武断了,肯定有其他线索,综合推算,你说说看。”公输璇继续问。
“今晚累了,明日渭水河又发水,还有的忙,我要睡觉了。”宋观双眼迷糊,打了个哈欠,看了两女一眼,便不再多说直接回廨舍中。
“宋观,你这样子,太令人憎恨了!”公输璇胃口被吊起来,但是得不到答案,看着关上的廨舍门口,脸上挂着不悦之色,恨不得暴打宋观一顿。
李清棠同样如此,她怎么可能相信宋观的鬼话?光是竹简所迸射的儒家经文,即可猜测出是她,何止武断,简直带着赌的性质了!
宋观专司刑狱之事,没有十足的证据,怎么可能如此笃定?!
公输璇抬眸看向李清棠,淡淡的说道:“我们谈谈?”......在地下机关城的时候和宋观商谈,必须找李清棠谈一谈,最好就是达成合作。
“我和你有什么好谈?”李清棠语气清冷,斜睨西窗,可以清晰的看到并未紧闭的西窗,宋观盖上棉被,真的在睡觉了!
这可恶的家伙!他怎么能够睡得着!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被宋观发现了!
“你比宋观还武断。”
公输璇嘴角微微扬起,淡淡的笑容,如冬日暖阳,温暖人心,她手中握着那枚刻着“施仁政以教化子民,以诗经代法典正刑”的肋骨,扔向李清棠,而后说道:“看看这枚肋骨,有没有谈的资格?”
李清棠接过那枚肋骨,并未说话,狐疑的看了一眼,赫然看到上面阴刻的文字,当即脸上泛起一丝异色,心中颇为动容。
这是爷爷临终前所留下的话语!
同样,这也是义庄“江永盛”身上所遗失的肋骨,怎么肋骨在公输璇手上?
她看着二人,紧蹙眉头,心中若有所思,莫不是两个人已经达成某种合作?或者,他们共同查到了什么线索?
“如你所想。”公输璇看着李清棠的表情,当即说道。
“你们调查到了什么?”李清棠询问,且她已经站不住了,从屋脊上落下来,站在公输璇对面,开口询问道。
“很多,你完全想不到的事情。”公输璇看着她手中的那枚肋骨,微微点头,笑了笑说道:“这枚肋骨中所留下这段话的人,我想,你应该比我们更加清楚,既然可以查出这些,说明我们了解的更多。”
“所以,你和宋观合作了?”李清棠蹙眉,身上儒家法力涌动,不断有经文溢散,将二人笼罩在内,隔绝外界,并未传出任何信息,当即询问道:“宋观给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相信他?!”
公输璇证实了之前的猜想,李清棠对宋观有恨意,而且还是非常浓烈的恨意,莫不是,也不可能会希望宋观死。
但是从天志殿以及宋观所得到残印中第三幅画面而言,这其中必然有非常严重的误会,否则不可能激起她这般浓烈的恨意。
公输璇略作思考,宋观提供法家金文,严格意义来说,这应该是好处了,且两人确实已经达成了合作,旋即,不可置否的说道:“嗯,合作了,并且如你所言。”
“既然你们沆瀣一气,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谈?难道凭借这枚肋骨吗?”李清棠精致的俏脸,泛起一抹霞红,显然有些激动,此事涉及爷爷,乃至于整个家族,她岂能平静对待?她做不到!
“我不管你们查到什么,休想我跟你谈,呈论宋观?我与他更没有任何的可谈了,其父所作所为,我已经知晓,渭水河底所惨死狐婴以及法家嫡系弟子,全部都是枉死,这是他父亲宋明堂的手笔,公输璇你这是在与虎谋皮,懂吗?!我劝你,最好离他远点,否则你最后的下场,怕是会成为那些法家嫡系弟子一样,成为别人垫脚石,成为别人献祭物品!”
李清棠脸色霞红,语气清冷,颇为刻薄,微微撇向西窗,脑海中想到宋观尚且还能安稳的睡着,她心中愤然,甚至有些痛恨自己不能手弑仇敌,以倾泻心中滔滔的恨意,绵绵的杀意。
公输璇看着她,并未说话,从李清棠的言语之中,猜测出不少的事情,她和李沅关系匪浅,亦有可能是族人。
宋观父亲宋明堂的案件牵扯极深,极有波及其家族,所以对宋观恨意极深,但是从天志殿所得到的信息。
显然,李清棠可能被误导了,或者调查到的线索有所差异,从而导致这其中存在信息差,所以造成“误会”。
想着,公输璇却看着李清棠转身离去,并且撂下话语:“公输璇,我与你相识不久,权当你不知道这些事情,趁早与宋观撇清关系了吧,这对你只有好处,没有任何的坏处,此事水深,会要命的!”
公输璇听着她的善意劝解,想来李清棠也是恩怨分明之辈,并非不分青红皂白的糊涂之人,所以此事必须讲明,否则误会越深,怕是到了最后将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想着,公输璇手掌一翻,手中浮现一枚“义眼”,以墨家灵气催动,朝着李清棠跟前飞去,悬浮在其身前,当即说道:“看看吧,这是在地下机关城核心层天志殿中所看到的信息,我想你会非常感兴趣。此外,感谢你的劝言,我自有主张,我会在天工署等你。”
说罢,公输璇手指泛着光芒,轻轻点在李清棠所化经文灵力罩上,如燃烧纸上灵力罩逐渐弥散,她一跃而上老槐树,从中抓起正在夜枭巢穴中酣睡的小木鸢,身影展动之间,已然消失在县衙中。
李清棠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那枚“义眼”上,这是墨家留影之术,可以将一些场景复刻下来,而后又看着手中那枚肋骨,沉思许久,最终纤白手指抓着那枚“义眼”,并朝着西窗说了一句。
“公输璇人挺好,我不想她出事,她舍命斩杀妖蝗救你,你竟然没有丝毫恻隐之心,宋观,你果然如同你父亲那般,冷血无情!”
一股冷风拂过,西窗户噼里啪啦的作响,宋观顿感有些寒冷,扯了扯被褥,深深呼了口气,已经沉睡了。
李清棠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地,已经回到了厢房中,站在窗前,看着月华洒落,脑海中依旧浮现今日探索渭水地洞甬道中的场景,又看向酣睡稚童,心中多出几分悲恸,转身以纤细的手指抚着稚童嫩白的脸蛋,伤感的说道:
“若是你不被救下,怕是现在已经成为祭品了,即便是如此,也惨遭法家修士以天谴劫杀,这些人简直太丧心病狂了,既然你已经活下来了,我断然不会让你出事。”
而后,李清棠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那枚义眼,案几上放着那枚肋骨,看着这两件物品,怔怔出神,许久之后,这才以灵力点在义眼上,打开义眼中复刻的场景。
光芒映现,将画面呈现而出。
昏暗地底,青铜冷光与孤独交织,勾勒成为恒久不变场景。
宋观、公输璇踏入天志殿中,最终站在核心层的巨大青铜球体上,法、墨二家语录和经文,成为这尊青铜球体运转的主旋律。
而后,二人看出这方球体异样,从中看出构建青铜球体之外第三方力量,赫然就是自己李沅所留下字迹以及标识。
“仁政机关!”
“沅!”
这是爷爷的字迹,熟悉的笔锋,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李清棠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着这幅场景,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秀目逐渐氤氲起水汽,声音颤抖喊道。
“爷爷!”
她拧着眉头,猛地攥紧双拳,克制即将流下泪珠,缓缓的闭上双眼,让这份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以免影响自己的判断。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李清棠眉头拧成“川”字,场景已经化作光雨散掉,但是那枚义眼落在案几上,滚到那枚肋骨上,卡住了。
她心绪颇为沉重,也像此状一样,卡住了。
“若是天志殿中为真,那渭水之盟的约定,难道爷爷也参与其中了吗?若是如此,我与宋观岂不都是刽子手的后代?”
“这......不,绝对不是,爷爷推行《诗教法典》主张‘以诗代刑’,用《诗经》重构法家量刑体系,难道最后无法推行,从而暗中参与渭水之盟的约定,借此等手段完成自己的理念?”
“不对,不对,绝对不对!”李清棠猛地摇头,不断地驳回自己的构想,将所有掌握线索理清楚。
“宋明堂旧案成为天刑司禁案,爷爷重构法家量刑体系,法家高层必定介入其中,而宋明堂的死,则是成为由头,也是政敌清算爷爷的手段......这般推算才能让天志殿中所见这一幕顺应逻辑。”
推算至此,李清棠依旧拧着眉头,内心陷入反复的纠结之中,脑海中像是有两个小人都在阐述各自理由,都在完善两种推断的逻辑闭环。
她手中浮现那卷《野叟曝言》,看着烧焦的封面,陷入沉思之中。
她并未翻开目录,也并不知道有没有新增回目,倒是想起送她这卷《野叟曝言》的曲宫商师兄。
昔日的记忆,不由浮现脑海之中。
“清棠师妹,这卷《野叟曝言》内容十分精彩,主角文素臣文武双全,推崇儒学,早年游历四方,结交豪杰,平定地方叛乱,奠定声望之后,推行新政,整顿吏治,兴办教育,构建儒家理想社会。”
“我曾读过二十年前翰林李沅的《诗教法典》,我认为李沅与文素臣颇为相似,但是奈何李沅生不逢时,欲借助社稷学宫儒家学员的声浪推行《诗教法典》,重构法家核心,这是在撼动天威,此法不可行,哎,可惜了,太可惜了!”
说着,曲宫商脸上露出惋惜之色。
李清棠略微动容接过那卷《野叟曝言》怔怔出神,许久之后,这才说道:“曲师兄,这卷《野叟曝言》可赠予我吗?我对此非常的感兴趣。”
“清棠师妹喜欢,我甚是开心。”
曲宫商将这卷《野叟曝言》赠予李清棠。
厢房内。
李清棠徐徐闭上双眼,许久之后,这才睁开双眼,将那卷《野叟曝言》收起来,而后抓起义眼、肋骨,起身朝着屋外走去,身影闪动之间,已经落在屋脊上。
她秀目看着天工署所在的方向,脸上依旧清冷,随着一阵清风徐来,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屋脊。
下一刻。
她已经站在天工署朱红色大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