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历史文化地理的研究在近些年逐渐成为历史地理研究中的重要分支，总的来看，目前的历史文化地理研究成果基本上可分成三大类，一是区域综合文化地理，二是专题历史文化地理，三类是断代综合文化地理。但是从现在的区域历史文化地理研究来的看，基本上都是以行政区划为研究空间的，主要是一种功能文化区的概念下的研究，很少用其他自然区、民族区、文化区进行文化地理研究的。在文化区这个意义上的历史地理研究往往只是区域专题研究，如岭南服饰地理、西南彝族服饰地理的研究，而以荆楚、巴蜀、吴越等为空间背景的文化研究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历史文化地理研究。目前专题的历史文化地理研究往往多是从文化现象的文化背景研究入手，其中周振鹤先生的研究尤为突出，共他学者的研究论文也很多。有关断代文化地理的研究较多，如汉晋文化地理、秦汉区域文化研究、宋代地域文化的研究。应该看到，以一个小区域少数民族聚居区为空间进行的综合历史文化地理的著作还很少，所以，杨林军博士以川滇纳西族聚居区为研究空间，全方位展现这个区域的重要文化要素的时空演变，分析其变化的原因，仅从选题的空间选择和内容全面意义上来看，都是值得称道的。

中国许多少数民族，由于地缘和历史发展进程的因素，发展到今天，其民族保存的中古历史痕迹和中古历史记忆远远比汉民族更丰富，许多在中古时期各民族共有的文化，发展到今天，由于汉族面临一统儒学和西方现代化的影响明显，中古文化特征往往大多消失殆尽，但往往是在少数民族中得以保存下来，成为研究中古文化时期的活化石。纳西族是中国古代氐羌系统民族中的一个重要分支，其聚居的环境和区位的特殊性使其在氐羌系统民族中保留了大量上古中古时期的社会文化特征，特别是纳西象形文字、洞经音乐、特殊的婚姻制度尤为明显。

我注意到杨林军本身是纳西族学者，长期生活在金沙江边的那块热土上，熟悉民族语和文字，所以，研究除运用了大量汉文文献，也运用了许多纳西族东巴文、碑刻和地方考古材料，使我们能更全面地了解纳西族地域的文化特征。

在历史文化地理的研究中，文化区的划分十分重要，也有较大的难度，杨林军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对纳西族地区丽江、中甸白地、永宁三大文化亚区的历史发展进程作了深入的分析，特别是深入分析了形成这个亚区的自然环境、区域地缘、文化政治等原因，有较大的学术价值。

历史文化地理研究应该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故从杨林军的论文中至少可以引发我们两个方面的反思。

第一是在历史发展进程中怎样处理好传统与现代的关系问题。在传统中国思维中有一种相当可怕的现象，就是对历史上的过去往往采取彻底打倒、完全否定后完全重新建立的全新世界的思维。这种思维如果从政治上看还可以理解，但在文化上这种方式的影响就很可怕。我们知道任何文化的发展都应该是哲学意义上的“扬弃”的发展，但在近代中国现代化的过程中，我们对传统文化从非物质的思想到物质的景观都往往是彻底打倒，往往将现代化与传统文化完全对立起来，这使我们许多民族地区出现“双重丧失”，即传统文化丧失与真正现代化缺乏的“双重丧失”。应该看到纳西族地区也是面临这种问题。所以，怎样才能做到既能很好保存纳西族的文化，又能很快完成现代化，这是我们急需解决的问题。在这方面，日本近代从明治维新以来处理传统与现代化的关系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第二是历史文化的多元化问题。其实在历史发展中和社会进步中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社会文化的多元共存，这可使不同群体价值的共同实现，人类身心空间的尽可能释放。在中国历史上就有不同民族间各种文化制度共存现象。以婚姻制度为例，纳西族在历史发展中，单偶制（一夫一妻制）、多偶制（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多夫多妻制）、对偶制（走婚制）一度共存，具体就如杨林军总结的以丽江为中心的一夫一妻制、以泸沽湖为中心的走婚制、以俄亚为中心的安达婚与共妻共夫制。在历史上这三种婚姻适应于不同的社会自然环境，相安共存，内部平安和谐。其实，我们不要简单认为这些制度是落后的，反而我们面对现代婚姻制度带来的种种社会问题时，我们是否应该对现代一统婚姻制度产生反思，能从传统婚姻制度中汲取一些合理的东西吗？从长远来看，婚姻制度的多元化是否也应该是人类社会文明进步的标志之一呢？

应该看到，区域历史文化地理的研究空间还十分大，有许多区域都亟待研究，在研究方式手段上也还需要创新，杨林军在这方面为我们做了一个很好的尝试。整体上来看，历史文化地理的研究怎样将量化研究与感性研究结合、怎样处理好历史文献记载与田野考察材料关系、怎样将现化技术融入历史文化地理研究之中、怎样从历史文化地理中汲取现实所需的营养是我们要注意的四大问题。这需要我们共同努力。

蓝勇

2015年9月11日

蓝勇，男，汉族，四川泸州人。

西南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所长、西南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历史地理学博士点学术带头人。主持国家级项目30多项，出版各类著作20多部，发表论文180多篇、杂文30多篇。

同时兼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专家组专家，教育部历史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历史地理》副主编，《中国历史地理论丛》编委，《中国人文田野》《中国图像史学》《西南史地》主编，中国唐史学会理事，中国民族研究会理事，中国西南民族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地理学会西南代表处委员，重庆市政协特邀委员，重庆史学会常务理事，重庆地理学会理事兼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主任，重庆市三峡文化研究会副会长，重庆三国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重庆川江号子研究会副会长，重庆市旅游规划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重庆市文化发展与改革委员会委员。

享受政府特殊津贴，获霍英东优秀青年教师奖（研究类）、四川巴蜀十佳优秀教师等称号和荣誉，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计划、重庆市“322人才计划”第一层次人选、重庆市社会科学领军人物、重庆市学术技术带头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