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羊香
眼见人牙子遁入地下，这一击再无命中可能，元爷反手便在葫芦底部横拍一下。
那蜿蜒浆液在半空中掉个头，划出道道晶莹弧线，直冲崔玉而去。
前方，崔玉匆忙回首，嘴角挂出冷笑，速度不仅不再加快，反而原地站住。
“婆婆，再不出手，我可就要死了......”他高呼一声，面上却是一片玩味。
人牙子还不动手，无非是想让元爷替她多做消耗，毕竟寿数这东西，能省则省，绝对没错。
而对他来说也是一样。
往那遁身法门里垫去的寿数已有三十年之巨，虽然目前没什么感觉，但他总觉得‘垫寿’这玩意......绝没那么简单。
话音落下，地面霎时破开个口子，尘土挥洒，人牙子那佝偻身影箭簇似的从中飞出，她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个花篮。
将花篮朝天置出，一股吸力凭空传来，那浆液像是受到招引，再度转头，成条收束起来，灌入花篮中。
浆液入篮仿佛泥牛入海，星点涟漪都未荡出。
元爷瞳孔微缩，心中古怪不已。
若说先前这金门尊爷是通学百家，那么现在便是个活的藏宝库。
髓灯如何暂且不论，这花篮又是一件彩门子里的宝贝。
人牙子咧嘴阴冷一笑，枯黄牙口间扑出一股腐臭：“娃娃......你这是拿命来消遣婆婆呀。”
崔玉唇角轻勾：“是啊......但那又如何？”
三人一时间各站三方，互相警惕着，一时间竟谁也没有再动手。
元爷要杀，人牙子要保。
却不料元爷率先开口，想到什么似的，面具下的眼睛轻轻眯起，朝人牙子拱手道：“尊下，我只要他的命，尸体任你取去，这般如何？”
人牙子同样眯眼瞧他，那与其年龄截然不符的锐利眼神，仿佛要透过皮肉，将他的灵魂洞穿。
“你这狐狸当真会说......”
“这样吧......你速速退去，我捏一个泥人给你杀，让你也好交差。”她面上似笑非笑，尤其是‘交差’两字，咬的格外重。
但，元爷并未接话，莫名冷笑起来：“尊下是要拿他去做什么？”
“炼药？炼宝？还是说......吃？”
他并非蠢人，通过金门这位尊爷对常四的态度，已然能分析出个一二。
明显，她既不想救，也不想杀。
为什么？
不想杀，或许是出于某种目的。不想救，则是想放任他来消耗常四。
所以她最满意的局面应该是常四半死不活，吊着一口气。
人牙子面色不变，唯那把着花篮的手微微攥紧。
果然啊......能跟在那让老狐狸身边的人，不可能是傻子。
“猜到的太多不一定是好事......婆婆我手艺不错，足够让你交差。”
元爷不答，面具低垂，似在思考些什么。
在他左手，崔玉缓缓向后退出一步，眼中横瞳虚影闪过，暗自催动法门。
但不等他有任何动作，对面人牙子幽幽开口：“娃娃......你这寿......快垫到头咯。”
崔玉身形一滞，横瞳隐去，眉头攒起。
垫到头是什么意思？
“常三没有告诉你？”见他这副模样，人牙子嘴角挂出一抹嗤笑。
她语调一转，悠然叹道：“俗话说九十八九十九，阎王不请自己走。”
“你......还剩多少？”
崔玉眉宇微动，若人牙子说的是真的，他便已经没有动用法门的机会。
先前接连动用那遁逃法门，甚至还加倍往里填寿，再加上鬼眼学法和两次捆年猪，目前垫下去的寿数是......九十三。
可过了这个寿限......会发生什么？
眼见崔玉不再动作，人牙子扭过头，望向元爷：“如何？想好了？”
听着人牙子那些话，元爷神色有些不自然，面具下的脸上已然冒出丝丝冷汗。
他好像猜到了什么......
若真是他猜的那样，自己这条命根本不值一提。
重要的是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和他的猜测一并带回花子门，告诉太爷。
自己方才的发问......草率了。
他难以克制震撼所带来的僵硬，冲人牙子生涩拱手：“尊下说的是，我......全凭尊下的意思。”
人牙子眼底掠过促狭，怪笑两声：“这么说来，你是同意了？”
“是......”元爷咬着牙，头放的更低了些。
“不怪跟在让太爷身边多年，倒是有些机敏，只是这心啊......还欠练。”人牙子轻摇花篮，面上似笑非笑，意味不明。
“你愿意，婆婆我......可不愿意咯。”
话落，花篮骤然飞出，翻滚着波浪的浆液瀑布似的从中倾泻而出。
这位元爷必须死，要怪便只能怪他想的太多，猜的太对。
在她摆明了提醒崔玉寿数时，就没打算让这位元爷活着。
似早有预料，元爷抽身便逃，然而还未奔出两步，他身形蓦地顿住，整只脚竟径直陷入土中。
元爷拼命拖拽，但任他如何抽拔却始终动弹不了半分。
浆液彩带似的飘至头顶，轰然落下。刹那间，声声惨叫从浆液里传出。
而人牙子的身影已骤然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残影。
再出现时，她手中握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棺材钉，猛地扎向崔玉。
望着眼前瞬间发生的一切，崔玉没有任何犹豫，横瞳虚影再度浮现，身形霎时掠出。
用了可能会死，但不用却生不如死。
在他身后，人牙子面色骤变不止，狞声低喝：“你这娃娃，当真是不要命了！”
她浑浊眼球里，崔玉身上皮肉开始迅速腐烂，不出几息，像具死去多时的尸体似的，根根蛆虫，在骨肉缝隙中钻来钻往。
他身形一阵摇晃，险些跌倒在地，耳畔尖锐羊叫声响起。
剧痛！刮骨吸髓般的剧痛正潮水般涌上，疯狂撕扯着他的理智。
人牙子鼻翼翕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萦绕在她的鼻尖，顺着呼吸直渗入四肢百骸，乃至钻入灵魂。
因这香味的刺激，她口中正不停分泌口水，一种前所未有的饥饿正在占据她的一切。
人牙子老眼逐渐变得猩红，脑海被一个念头尽数占据。
那便是......吃羊！
崔玉蓦地仰头，一声凄厉羊叫诡异地从他口中发出，回荡在这片空荡郊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