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虎
楼内珠光宝气，无论雕栏还是红墙上，都挂着寿字，而在三楼厅堂最前边的台子上，两只白鹤正笔挺的站在两侧，纤细鸟腿被一条粗链子锁着。
那黑褂子将崔玉引至前排的桌席后便告退。
崔玉目光逡巡四周，那些座位上此时都已经零散坐有人在，有的低声交谈什么，有的则闭目佯睡。
未过多久，太爷拎着串佛珠，笑呵呵的在他身旁落座。
“这排场倒是不小，比我那时候还大上几分。”
“你若没事，可多去周围走动走动，今晚到场的都是各大门子的太爷元老，最次的也是尊客。”
“多多结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长辈似的冲崔玉叮嘱，若非知道内情，倒活像对爷孙。
崔玉稍稍颔首：“太爷说的是。”
“可惜我独来独往惯了，见识又少，只恐开罪了人。”
太爷失笑摇头：“也罢，你们这辈人有你们这辈人的活法，但......”
他话锋陡然一转：“你要找的人，今晚可就在这。”
“全凭太爷成全。”崔玉眉眼低垂，佯作出一副掩饰恨意的模样。
“成全......我当然成全，不过也得看你自己。”太爷轻笑道。
“她的身份已吩咐人帮你查到，和你一样，现是金门的一位尊爷，只不过还未行请礼。”
“如此地位，我怕是不好直接成全你咯。”
崔玉面上顺从：“还请太爷指点。”
捻佛珠的手停下，太爷温和道：“谈什么指点不指点的，看着便是。”
谈话间，周围座位不知何时已经坐满。
太爷也不再跟他说话，而是应承着周遭来人的问候。
“这便是花子门初请的小尊爷？”
一声淡笑传来，崔玉扭过头，便看见一鹤氅老者正站在太爷身边，笑吟吟望他。
老者面相儒雅，冠带整齐，鬓角垂下两缕苍发，浑像个道观主持。
“胡爷看着如何？”太爷轻轻颔首，嘴角笑意不减。
崔玉面不改色，便听这胡爷仔细打量一番后，不住咂嘴：“好面相，堪为人中龙凤。”
他侧过脸，又冲太爷打趣道：“让公，你这花子门要兴盛咯，下个百岁可要请我。”
两人笑过一番，太爷这才招呼崔玉：“记好，这就是今天的老寿星，你晚点去见礼，多讨点余庆来。”
话音未落，却被一声喧天锣鼓打断，一队额画王字、戴着虎面的傩人跟着从门口蹦跳进来，嘴里不时发出低吼。
“小尊爷，让公，两位吃好玩好，老夫失陪。”
说罢，胡太爷转身朝最前头的台子走去。
崔玉瞥过视线，太爷正眯着眼，盯着这胡太爷的背影不知想些什么。
不过崔玉也无暇揣摩，他正紧盯着那虎面傩队，眼底掠过一丝寒意。
虎，既代表凶险、杀机，也代表勇猛、刚锐，前者是他今晚要面对的，后者......可能是破局之法。
很快，胡太爷的爽朗笑声从前方台子传来，他抬手虚按，周围嘈杂霎时化为平静。
“诸位，今日是胡某二百岁寿辰，在此仅谢诸位贵客的捧场。”
“我这老朽也借着诸位的光，乞个延年益寿愿想。”
蓦地，他话音一转：“当然，喜闹归喜闹。”
“今日趁着诸位都在，老朽也要提两件事，让诸位门子里的同仁知晓。”
“这第一桩事，便是请尊礼。”
“诸位都晓得，前些天花子门办过了一场，请的那位小尊爷，也正在座中。”说着，他将目光投向崔玉。
除胡太爷外，还有不少目光都落在崔玉身上，其中有的审视，有的不屑，还有的......带着那么丝丝敌意。
“而诸位都清楚，我金门已许久未添过尊客。好在天意怜佑，就在今天，老朽来了一位远亲。”
胡太爷说罢，崔玉目光骤然落在那缓缓走向台面的佝偻身影上。
人牙子挺了挺背上那口棺材，在胡太爷身旁站定，神色冷淡，眼皮耷拉着像睡着似的。
“这请尊，请的是何，想必老朽不说，诸位也清楚。”
“今次言明，遂在后日，我金门亦将行请尊礼，届时诸位可尽来观光。”
一声沙哑低笑紧赶着话尾，自台下响起：“胡老太爷，你这般做，便不怕大家截了你的胡？”
崔玉循声望去，这说话的竟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且就坐的也不远，桌上摆着面牌子，上书一个‘风’字，显然是风门的席位。
台上，胡太爷淡笑摆手：“无妨，诸位同仁若能出的起价，自然可以请去。”
他这般讲着，目光却明显往崔玉这方扫来。
意思很明显，我金门昭告四方，自不怕抢，不比有些门子......
这头话音才落，那头话音又起。
只见挂门席位上，一名精瘦老者冷笑出声：“可要好好验证，莫请了个假把式入门，遭了大家笑话。”
来了。
崔玉眉头微挑，话头扯到这里，就该牵连到他了，而这位老者，正是太爷初下车时，在楼前交谈的那位。
胡太爷抬眼，望着挂门席位，嘴角笑意淡了些许。
不待他说话，自风门席位上兀的站起一中年汉子，挺声喝道：“那也未必。”
“胡老太爷昭告四方，这事做的敞亮，倒是有些门子，一声不吭的请了尊回门，也没个知会。”
“你们说，这得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崔玉身边，太爷淡笑一声：“伍翁，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可说不得。”
伍翁眼神微变，似乎对这位老太爷的硬气感到有些奇怪，不由瞥过崔玉一眼。
他皮笑肉不笑：“让老太爷，做事不厚道，要听人说呀。”
“你保他是个尖挂子，莫非已经吃过药了？”
伍翁说罢，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在崔玉身上，不过这次却多了几分慎重，还有......隐晦的杀意。
花子门让老太爷寿不多这事，门子里的人基本都知道，毕竟这是十五年前胡太爷与他过招后亲口说的。
加上他从那之后，对四大门子侵占花子门利益的隐忍态度，这事至少坐实了个八九成。
一旦真给这让老太爷抓到个尊客，吃了药，进了补，那五大门子之间的帐，怕是要重新算算了。
而这自然不是其余四个门子愿意见到的。
太爷不答，却是一旁的挂门黄太爷接过话茬，他环顾众人，幽幽笑道：“是真是假......摆个台子，比过一场，不就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