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星火

王建军掀开锅盖时，热油正冒着青烟。“作死啊！大早上炼什么鬼东西？“他抄起葫芦瓢往铁锅里泼水，滋啦一声爆响惊醒了里屋的孩子。

林秋月扑过去护住装辣椒面的陶罐，滚油溅在手背上烫出两枚铜钱大的水泡。晨光从漏风的窗纸钻进来，照见灶台上整整齐齐的玻璃罐，每个都贴着红纸黑字的“秋月辣酱“，像列队等待检阅的士兵。

“拿陪嫁镯子换辣椒？你脑子被驴踢了？“王建军扯过装原料的麻袋就要往院里扔，干辣椒噼里啪啦砸在门槛上，“这些红罐罐能当饭吃？下月买化肥的钱...“

“收购商明早来验货。“她突然出声，惊得丈夫倒退半步。晾衣绳在晨风里轻轻摇晃，上面飘着三张质检报告单——是她抱着发烧的小宝，连夜走了二十里山路去镇上文印店打的。

王建军踢翻装香料的笸箩，八角茴香滚进灶灰里。“林家真是养了个好闺女！“他揪住妻子发黄的发尾，“当初就该听我妈的，买个越南媳妇都比你这丧门星强！“

林秋月掰开他手指的力道让男人愣住。里屋传来儿子呛奶的哭声，她转身时踩到打翻的油碗，昨夜烫伤的水泡在拖鞋里破裂，每走一步都在地砖上留下淡红的印子。

“赔钱货！“王建军追到里屋时，正看见妻子单膝跪地哄孩子。晨雾从门缝漫进来，她挽起袖子的胳膊上还带着去年秋收时被他推搡的淤青，可脊梁挺得笔直，像后山那棵被雷劈过还拼命抽芽的老槐树。

摇篮边的矮几上摆着计算器，密密麻麻的数字在晨光里闪烁：收购价25元/斤，首批50斤可结1250元，县里超市要谈分成...王建军抓起账本要撕，忽然瞥见夹在其中的住院缴费单。

“三千块？“他抖着纸片像捏着条毒蛇，“你把住院费拿去进货？儿子病死你偿命？“

“小宝的药钱在这里。“林秋月从枕芯抽出一沓零票，五块十块叠得方正，“住院费是陈姐垫的，她哥在县医院当护工。“她说着突然咳嗽起来，辣椒粉沾在睫毛上像落了一层红雪。

男人涨红着脸要夺钱，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住。林秋月接通视频时，屏幕里穿白大褂的收购商正在笑：“林姐，我们检测报告出来了，菌落总数比市面产品低90%！“

王建军凑近要看，画面突然切换成质检证书特写。“您用的古法发酵？“对方推了推眼镜，“这种工艺现在很少见了...“

“我娘教的。“林秋月抹了把溅在镜头上的奶渍，“她说辣椒要晒足三伏天，陶缸得用艾草熏过。“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嫁妆本里，最后一页还粘着干辣椒籽。

视频那头传来打印机声响：“合同我发您女婿邮箱？“

“发给我。“她截住丈夫要抢手机的手，“王建军不识字。“

男人暴起的青筋在额角跳动，正要发作却被院外喇叭声打断。收山货的老张头探头喊：“秋月！你要的二百斤二荆条到货了，搁村口还是拉进来？“

王建军抄起顶门杠往外冲：“谁敢进我家院子！“话音未落，晾晒架上的辣椒筛被掀翻，鲜红的果实在泥地上铺成血毯。林秋月抄起捣蒜的石杵抵住门框，碎发下一双眼亮得骇人：“你今天敢动辣椒，我就带娃住到妇联办公室！“

正僵持着，灶间突然传来瓦罐碎裂声。两人冲进去时，三岁的大女儿正踮脚够柜顶的蜂蜜罐，滚烫的辣酱泼在孩子藕节似的胳膊上。王建军抄起孩子要往水缸浸，却被妻子厉声喝止：“用凉井水！会感染！“

“现在知道装好娘了？“男人把孩子往她怀里搡，“不是折腾这些破酱，妞妞能烫着？“

林秋月扯下晾在绳上的尿布浸水冷敷，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里，她突然想起暴雨夜急诊室的地砖也是这么凉。“收购商的车还有两小时到。“她给女儿包好伤口，“你要还想给王家留后，就去村口把辣椒搬进来。“

王建军摔门而去时，她正往辣酱里拌蜂蜜。阳光斜照进漏雨的灶屋，账本上的数字在蒸汽里模糊成团——那是昨晚哄睡孩子后，她用注射器吸着风油精提神算的：每罐辣酱净利润7块，只要卖出三百罐就能租下村委闲置的磨坊。

“妈妈，香。“怀里的女儿抽噎着去舔勺沿。林秋月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午后，她躲在灶台后看母亲熬酱，铁锅腾起的热气把墙上的“三从四德“都熏皱了。那时候母亲说：“月儿记住，能让女人站直的从来不是嫁妆。“

院外传来重物落地声，王建军骂骂咧咧地搬着辣椒筐。他没看见妻子将发烫的额头抵在陶缸上，也没看见她悄悄把银镯子埋进辣椒堆——那镯子内圈刻着林家族训，在晨曦里泛着血丝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