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苦瓜

南市夏季一如既往的燥热。

裴玉接过递过来的白將，夹烟的右手伸出，迎合上她的火焰。

尼古丁随着沉闷叹息长吁了一口气。

似乎只有此时此刻吸烟的短促的时间才能喘口气，日子仿佛掉进了拥挤的圆圈中，即便走不出，也不能停下，停不下。

裴玉不喜欢白將，太便宜了，也不好抽，因为有人给她说过女生抽细支的烟好看，所以裴玉觉得抽白將有些掉面。

但是谁在乎呢，现在没有人在乎。而且裴玉没钱，也没得选，有人给她烟抽就不错了。

“走吧”

“走”

又回到窒息的水饺店，裴玉站在出菜口看着来吃饭的形形色色的人们，有一家三口，有一家四口，也有情侣，也有独自一位。

裴玉时常望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出神，时常想象自己是普通人家的小孩，父母偶尔会带着自己去外面的餐馆吃饭，就像现在吃饭的一家四口一样，也许自己渴了父母还会再点杯奶茶。

裴玉会把自己带入顾客的身份，切身的感受那虚无缥缈的温暖，会挑选一下面相慈善穿着得体的中年夫妻做自己的一顿饭的父母，会想象自己是被服务的，有父母陪伴的，是可以被宠爱的，是不用吃苦的，不用十七岁就出来打暑假工，可以高考完和朋友去有海的城市旅游，可以在暑假学一种自己喜欢的乐器，可以再坚持小时候梦想画画，或者在瓷砖白墙的楼房或平房陪伴慈爱的父母每天一日三餐…

都是奢望。

却不得不接受。

甚至容许自己每天活在幻想之中。

幻想的甜蜜也许会短暂麻痹肉体上的痛苦，也能给贫瘠的精神世界带来些许的高潮。

裴玉在打工的水饺店也有一位好朋友。

夏利，今天才十五岁，眼睛圆圆的脑袋也圆圆的。从很远的南方来到南市，就做了这个服务员的工作。南方的老家里有五层的小洋楼还在装修。

裴玉很不理解。

住上小洋楼了来这么远还做这么辛苦工作，咋不回家享福。

这是第17个365天。

裴玉意识到自己比同龄人显得不成熟，不仅是外表不成熟，精神内心更是贫瘠不堪。资深的老练的成熟人能很快的把她看透。

这是她最困扰的地方，以至于以后毕业工作了变得非常沉默寡言，不想让别人看透自己，不想表现自己，想做别人，这个别人其实是自己想象的缺失的自己，这也已经是六年以后的事情了。

好在今天下午不算太忙，工作日。

裴玉也稍闲了下来和服务员大姨一起叠外卖包装袋。

“杨姨，你家也有个闺女是不”

裴玉边叠着包装袋好奇的问。

“对啊，我家闺女不是在家闷着就是和朋友出去玩，哪像你这么勤快，有你一半勤快就得开心了不得呢”

杨姨讲话声音很好听，语气也很亲和。以前是幼儿园老师呢！

“你家闺女多大啊”

“我家孩19”

“那正好呢，可以让她来我们店兼职啊，还能专些生活费零花钱”

裴玉很喜欢和杨姨闲扯，特别是喜欢听杨姨讲话的语气。

“哎呦，她可不来，吃个水果都让我切”

杨姨说着拉起我的手。

“玉啊，你手真好看，又细又长比我家闺女都长都细，这就是弹钢琴的料啊”

是啊，每个见裴玉手的人都会这样感叹，特别是杨姨说的这句话“又细又长，是弹钢琴的手”无数人说过无数遍，语气相同，内容类似。

“条件不允许啊，有钱学钢琴就不来端盘子了，哈哈哈”

裴玉照例自嘲的笑笑。

“肯定是你自己懒不愿意学，想学你父母哪能不愿意啊，肯定是你懒嫌麻烦呗”

杨姨笑着调侃我，杨姨的这句话我现在仍判定不出来，她是真的觉得我懒还是嘲讽我，也许是我敏感。也许并没有嘲讽我意思。

我不知道。

我语无伦次，我想反驳。

我说出口却就三个字。

“我没有…”

我大脑沉默着歇斯底里。

（我没有钱，我家穷，我爸打工的我妈在家种好几亩地！还要看着我和我弟！我爸妈连钢琴都没有见过，我父母出不起我学钢琴的费用！买钢琴就像在城里买房一样困难！遥不可及！我们没有你们高大上）

这些我当然没说出来，杨姨思想和穷人不一样，即使她也是服务员，但她是城里的服务员。

我家穷。

我也是从小被夸到大，我妈也听别人夸我把我夸到大，我妈不会自动屏蔽说我说适合弹钢琴的夸奖话吧，哪怕只是亲戚客套，也应该审视一下自己的女儿。

我小时候却出奇的懂事，没求着争着索取我妈妈的任何东西。

我小时候就真实的意识到，钢琴，蓬蓬裙，电脑，小白鞋，哪怕是小学放课后小卖部一包五毛钱辣条….我都是远远看着别人吃。

说实话，那辣条我当时真的不馋，因为没吃过根本不知道好不好吃。哈哈哈哈被自己搞笑到了。

我觉得我妈妈炒的苦瓜就挺好吃的，有回甘。

苦瓜还是自家种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