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章 珠还合浦
英莲脑中所记得之事全是人伢子任意欺辱自己的过往。
作为甄家大小姐的些许记忆,早已不剩分毫。
所以她对那个“家”没有任何感情。
眼前的贾琮文质彬彬、温润如玉。
习惯了伺候人的她,打心眼里想跟在贾琮身边。
“你起来说话吧。”贾琮一声叹气,欲扶起英莲。
“公子不答应,奴不起来。”英莲改了称呼,也忽生倔强。
她垂泪道:“公子莫非是嫌奴还小,不会伺候人?”
贾琮顿觉头大,心想先应承下来,后面的事后面再说吧。
“罢了罢了,起来吧,我同意了。”
“多谢公子。”英莲起身,泪中带笑。
贾琮又叹了口气,“到里面坐下慢慢说吧。”
“嗯。”英莲应了一声,快步冲进正堂,擦拭桌子,摆好椅子,又拿了个靠垫。
待贾琮走到跟前时,她躬身道:“爷坐着稍后,奴再去斟茶。”
贾琮没拦着,只是感叹英莲的娴熟,有些心疼。
本应是小家碧玉,却沦为甘愿伺候人的丫鬟。
很快,英莲便沏好了茶端来。
贾琮接过茶盏,看着英莲认真道:“有一事需与你说清。”
“此地我不宜久来,你安然一人在此待着,可曾受得了清苦?”
“受得了。”英莲有些失望,“只盼爷常来。”
贾琮笑道:“等风头过了,我会常来的。”
他又想起一事,“送你入京之人,途中可曾露了行藏?”
“没有。”英莲摇头道:“霍爷带着两对男女,六人同行,路上竟不曾与奴多言。”
语毕,偷觑贾琮神色,却见他若有所思。
“有帮手?”贾琮听后,心道这霍大哥身份真是神秘,愈发觉得他深不可测。
算了,不去想了,他迟早会再找我。
“爷也不认识他吗?”英莲见贾琮如此,有些好奇。
“罢了,且不说他。”贾琮笑道:“你回头置办文房四宝,我来教你读书识字、吟诗作对。”
林妹妹,我要早于你收英莲为徒,教她作诗了。贾琮心笑道。
红楼原著第四十八回,香菱学诗可谓经典情节,也是香菱悲剧人生中屈指可数的快乐时光。
“读书识字?”英莲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可以吗?
吟诗作对四字入耳,她竟似枯枝逢春,心尖儿颤巍巍冒出新芽。
“怎么,不愿意学?”贾琮笑眯眯看着一脸惊慌和激动的英莲。
英莲羞答答说道:“奴愿意,爷不嫌弃奴笨就好。”
看着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少女露出羞涩神情,贾琮竟有些心神荡漾。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笨,万事开头难。”他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奴明白。”英莲握紧小拳头,咬牙道。
“很好。”贾琮从怀里拿出此前张掌柜给的五十两银票,递给英莲,“收着,只管用,吃穿用度都行,但要小心行事。”
英莲打眼一扫,慌道:“爷,这太多了。”
“让你拿,就拿着。”贾琮故意皱眉。
见贾琮如此,英莲只好接过银票,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再次抬头看了看天色,贾琮感觉时候不早了,道:“我该回贾府了。”
闻言,英莲有些失落,低头道:“奴送爷。”
贾琮没推辞,任由英莲送到门口。
即将转身的刹那,他看着英莲道:“我给你改个名,叫珠合可好?”
英莲这个名字虽是甄士隐昔日所取,可承载的记忆皆为痛苦。
如今已获新生,自然要换个名字。
“珠合?”少女一时有些懵,不过她隐约觉得是好名字。
贾琮笑着一字一顿道:“东汉时期,合浦盛产珍珠,由于过度开采,导致海蚌迁徙,珍珠产量锐减,合浦因此衰落。孟尝到任太守后,废除苛政,限制滥采,未满一年,海蚌重返合浦,珍珠复产,商贸复兴。”
“这就是‘珠还合浦’典故,意为物失而复得或人去而复回。”
他笑道:“所以,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喜欢。”少女高兴地叫了出来,“从现在起,我就叫珠合了,奴谢爷。”
说完,她抬手抹泪。
贾琮见她杏眸含露,忽忆起原著中太虚幻境所见判词,心下恻然,面上却带春风。
“别哭了,你且看那檐下春燕,初飞时跌撞,如今不也剪云裁雾?”
言罢,他转身关上了门。
离开小院,贾琮心头继续想着“香菱”的判词。
“香菱”作为金陵十二钗副册之首,也是唯一一名点明的副册女子,其判词为: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判词预示着其一生可怜,最终被薛蟠正妻夏金桂折磨致死的悲剧。
“倘若太虚幻境一直存在,珠合的判词也该改了吧。”贾琮喃喃道。
回到贾府,匆匆用完午饭,贾琮才把要送黛玉的画拿了出来,准备送给她。
昨日黛玉替他求情,阻拦贾赦教训他,还没顾得上当面感谢。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这幅画早被贾琮认真装裱过,尺寸虽然不大,却贵在传神。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得避开贾宝玉。
宝玉如今和黛玉都与贾母同住,只隔着碧纱橱,俩人称得上是形影不离。
想到这点,贾琮找来一名粗使小丫鬟,给了她几文铜钱,吩咐道:“我准备和林妹妹探讨诗文,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她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
“不要告诉别人就行。”
小丫鬟拿了钱,很高兴地动身去打听了。
她不敢直接去贾母住的地方找,但不妨碍找小姐妹打听。
不多时,那小丫鬟就回来了。
“禀琮三爷,林姑娘这会正独自在西院花园里赏花。”
贾琮一听,心喜不已,真是天助我也。
“行,我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待小丫鬟离开后,贾琮将画轴塞进袖袍里,整了整衣冠,直奔西院花园而去。
正值春日,正是百花争艳之时。
转过月洞门,绕过两处亭台,但见一袭素色罗衫的黛玉正倚着太湖石,纤纤玉指虚虚拢着几片残瓣。
春风掠过她鬓边垂下的青丝,卷起满地落英如雪,却拂不开眉间那抹轻雾似的愁绪。
贾琮顿觉袖中画轴似有千斤重,踟蹰片刻,方轻咳一声,“林妹妹可是在葬花?”
话出口便懊悔。
黛玉身边一无花锄,二来她神情也不像。
这个时候的黛玉还没到葬花的心境。
黛玉闻言,凝脂般的面庞转过半侧,“原是琮三哥,什么葬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