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豆浆的香味和油条的油香掺杂在一起，唤醒了昨夜熬夜追贼的叶雄。
尽管几乎没怎么睡，肚子一饿就清醒了不少，转眼儿就下楼买了油条和豆浆，顺带还买了一份报纸，搭配一起享用。
他浏览着报纸上的新闻，看看花边，品品政治，最后回到现实。现在的人也就是看报纸的时候能畅想白日梦了。
“今晚十时半，话剧界大会串……”话剧叶雄根本没兴趣，自从上次差点看睡着后，他就再也不去了。
“某省何省长明日赴龙华扫他妈的墓”看到这个标题叶雄差点将豆浆全数喷出。仔细看内容才知道是省长为他母亲扫墓。现在的报纸为了博人眼球增加销量，标题都取得如此古灵精怪，实属有趣。
待翻过页，黑黑的长串大标题令他瞠目结舌——“黄浦江惨案！尸体漂流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接手调查。”
叶雄为保险起见，特意一字一顿读完全部新闻，才知道出了大事，立马将豆浆全部饮尽。抓起一根油条塞进嘴里，边嚼边出门。
赶到巡捕房办公室，王法医正换上大褂准备去验尸。
“老王，真巧。你这是要去给黄浦江上的尸体做尸检？”
王法医唤作王光甫，曾在海外学医，回国后顺理成章做医生。因为一次意外，他被医院开除，后被叶雄发掘，请来巡捕房做法医。两人也因此引为至交好友。
“是啊。你看到新闻了？原本和我们法租界没什么关系，是公共租界的事情。可受害者中有洋人。邪门了，还全是法国人。”王法医带着点抱怨的语气。
“多少人？”
“七个。三个法国人，其他都是中国人。三个法国人里有两个孩子，一个妇女。看面相，可能是一家人。正躺在下面停尸房呢！”
听到孩子，叶雄的心里一紧。
他有点吃惊，很好奇老王是怎么看出来的。因为在他看来，他认为所有外国人的脸几乎都长得一样，除了偶尔有些金发红发，或者眼珠子跟猫的颜色差不多的那种，其他的洋鬼子品种他一律分不清。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看洋人傻傻分不清楚？”王法医将白大褂纽扣扣好，一边戴口罩一边说，“对了，你先去费督察那里，似是这案子非你莫属了。”
费督察是法租界巡捕房的总探长，行政上他乃巡捕房的管理者。虽然姓费，可却是个实打实金发碧眼的“赤佬”。
“既来之则安之了。”叶雄耸耸肩，毫不在意。
两人分开行动。费督察的要求很简单，一个礼拜，快速解决案子。下周一的早上，他要看到凶手的认罪书。如果事情顺利，他希望在月底前能看到凶手被枪毙。
叶雄领命，身上带着费督察亲自授权的一切权力，所有巡捕房上下都要为这案子大开绿灯。
公董局的人很重视这案子。法国人在上海租界遇害也不是第一次，只是这次的死者都是女人小孩，这倒是头一遭。只是这次公共租界居然那么快就把三具尸体送来，此效率是之前不曾有过。诚然，那公共租界查到受害者是法国人而非英美，那自然也懒得管这些事情。法租界为本国妇女儿童洗刷冤屈乃顺应事理，殊不知其他的死难者也就是我国死难者，能否享有此等待遇？
照此情况来看，此问题之答案不言而喻。
死难者的身份正在由小陆巡捕调查。用叶雄的话新兵蛋子就该少说话多干事。
王法医虽然经验丰富，手艺高超，但三具尸体同时检验，自是需多些时间。
于是乎，叶探长孤身一人前往发现尸体的江边。走之前听王法医说死尸已经在江中有些时日，浮上来后又顺江漂流了至少一天才被人发现。
尸体位于杨树浦地区，属于公共租界管辖范围。法租界公董局已经和公共租界的工部局洽谈，允许叶雄在这个案子上拥有公共租界暂时执法的权力。有了上级撑腰，他也顺利地在当地巡捕房中得到帮助。
一名白人巡捕，中文极好，中国名字叫白瑞德。他就是当初接到报案后负责的探长。二人见面，免去客套话，直奔主题。
“白探长能否详细说一下当时的情景？”叶雄和白瑞德来到江边，隔着一块滩涂，望向宽阔的江面。
由于这里已经是棚户区的范围，除了滩涂外就是一望无际的棚户小屋和来来往往的衣衫褴褛的穷人。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是从外地逃难而来，沿着江一路而下，过了苏州河立马上岸再往前可就是黄浦江了。
这些人里汇集了全国五湖四海的穷苦百姓，人员数量之多，关系之复杂，调查难度之大，都是无法想象的。若是凶手混迹在其中，真可谓大海捞针。
“叶探长。对于死难者我很抱歉。三天前巡捕房有人报案，那时我正在值班。有人跑来说江上有好多尸体突然漂下来，把那边的居民都吓坏了。你也知道，这事儿在上海很常见。我本想打算找人打捞尸体，运走就没事了。谁知道他说那些尸体里有外国人，这下案子性质就变了。我报告上司后就去现场了。”
白探长又将叶雄向前引了几百米左右后停下。此地离着百姓居住的棚户区已经十分接近了江面上一马平川，连上对岸的平原，似是一张无边毛毯披在地皮上。
“就在这里。当时那几具尸体就被冲到了这里。我估计是晚上的时候漂下来的。由于附近有渔民布置了几张网，尸体都被这些网兜住了。”
叶雄四处张望了一下附近零星的渔船和似乎被遗弃的渔网。想来定是附近的穷人大半夜布绝户网，捞些小鱼小虾早上去售卖，若是卖不掉自己吃掉也是好的。这种绝户网字如其名一捞就绝户，凡是能入口的鱼都逃不过这细小的网眼。
“有劳了。请问白探长，除了交给法租界的三位，另外的尸体去往何方了？”叶雄转而问起其余四具尸体。
“我记得那三个非华人受害者经过我方排查，并非属于公共租界的人员，由此我们怀疑是法租界的人，这才通知贵巡捕房。华界也派出了相关的警察带走了其余四具尸体，之后如何我便不知了。”
“请问其他四位年龄如何？是男是女？”
“我记得四个都是女孩，年纪不大，十五六上下。你们亚洲人面孔都生得稚嫩，也许年纪更大一点也说不定。”白探长挠挠头说。
叶雄也不置可否。和洋人打交道多年，也看出了他们更容易衰老，少年时期一过，一夜老成直接步入壮年的大有人在。
“发现尸体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奇怪的东西？”
白探长挠挠头仔细思索片刻，摇摇头说：“除了随着尸体一起漂下来的垃圾外，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
“垃圾？是什么垃圾？”叶雄似乎抓到了关键。
“没什么。很平常的东西，包食物的油纸啊，报纸之类的。对了还有一些木板碎片，看上去像是船的。”
正巧附近有个渔民打扮的人要去滩涂上挖点虾蟹，黄泥螺，手里还提着一个桶。路过二人听见他俩对话便热心地搭茬说：“二位爷，这前阵子还真的沉了一艘船。那天我一大早天刚亮就来江边收网了，正巧看到一艘船咕嘟嘟沉下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叶雄听罢赶紧抓住他问：“这位大哥。我们是巡捕房的。我想问问，你是什么时候看到沉船的？具体位置在哪儿？”
这大哥一听二人是巡捕房的，似乎受到了惊吓，以为二人是要抓他顶包，只是一个劲儿喊“大老爷啊冤枉啊，这不是我干的啊。小的就是去拉了个绝户网，沉船的事情不是我干的。”
叶雄赶紧安抚：“这位弟兄，不用担心。我们不是要抓你，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完就放你走。快想想你见到沉船是什么时候？在哪儿见到的？”
“啊这个？应该是上个礼拜四，那天白天赌钱赢了不少所以我记得。晚上我撑船一路往北快到高桥才敢下网。我就是在那里见到沉船的。”他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桶往身后靠了靠，一不小心把桶的盖子撞开了一个小口，他反应很快，迅速用大腿将盖子顶回去了。
叶雄恰好往桶的方向看，只在一瞬间就瞥见了里面的东西。但依旧装作没事一样问：“你当时坐的哪艘船？”
他指向远方，顺着手指方向望过去，便见一叶孤独的小舟搁浅在岸上，只是一艘普普通通的摇橹船而已。粗看这艘船，更像被废弃一样。叶雄考虑到这里连片棚户和“滚地龙”，渔船破旧也属正常，便没有多想。再算了算时间，异常吻合。倘若这几个受害者就是沉船事故的遇难者，那这事儿也说得通了。
突然，前方棚户区突然有大量人涌到了江边，不多时就围了个水泄不通，人群中还不时地发出惊呼声，随之而来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音一路沿着地面传导过来，震得耳朵麻。叶雄上一次见这仗势还是大革命那会儿。
那个渔夫大哥交代完事情，看见人群聚拢，便也跑上前凑热闹，与四周人交头接耳一番，便着急地转头冲叶雄和白瑞德大喊：“二位官爷，出大事了，又有人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