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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爪哇烈焰(永乐四年八月)
热浪卷着火山灰扑在脸上时,我正用沾满硫磺的布条缠紧娜迦的伤口。她的银发已看不出本色,像团被揉皱的锡纸贴在额前。三日前佛郎机人的火枪击穿她左肩时,血溅在郑和舰队遗落的航海图上,竟勾勒出爪哇岛南岸的暗礁分布。
“汉人的船来了。“娜迦突然攥紧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透过椰树林的缝隙,十二艘挂着“王“字旗的爪哇战船正包围港口,船首像的眼睛用珊瑚镶嵌,在烈日下淌血般猩红。我想起《瀛涯胜览》里说,这是满者伯夷王朝处决叛徒前的仪式。
港口的汉人聚居区腾起黑烟,二十年积累的竹楼在火中劈啪作响。七十岁的药商陈老伯被拖到码头,他怀中掉出的《千字文》抄本被战象践踏成泥。“你们明人带瘟疫!“番将的弯刀挑起婴儿襁褓抛向海面,娜迦的银匕首脱手飞出,却在半空被佛郎机人的火铳击落。
我按住她颤抖的肩,掌心感受着那道箭疤的凸起。三个月前在锡岛熔化的锡片指环,此刻正勒进她无名指的皮肉。“郑和的船队就在西边礁群...“我咬着她的耳垂低语,咸涩的汗混着硫磺味,“要让番人相信瘟疫是佛郎机人带来的。“
娜迦的瞳孔突然收缩,她撕开我的衣襟,露出胸前溃烂的疮口——这是三日前在火山口取硫磺时染的毒疮。我们相视一笑,这笑容比满者伯夷的刑具更可怖。
当夜,我们扮作麻风病人混进番将大营。娜迦的银发涂满河泥,唱着建文朝宫廷小调,我拖着溃烂的右腿,将硫磺粉撒入水井。子时,第一声惨叫从主帅营帐传来时,火山正好喷发,赤红的岩浆像极了永乐元年秦淮河上的花灯。
“山神发怒了!“番兵丢下武器跪拜,我们趁机点燃火药库。陈老伯的儿子阿才带着幸存的汉人冲出地窖,他们手中的锄头绑着淬毒的鱼刺——这是三宝垄汉人独创的“海耕战法“。
混乱中,我撞见佛郎机指挥官在礁石后密会郑和的副使。那副使手中的象牙令牌,分明刻着东厂提督的飞鱼纹。“...只要把瘟疫源头引向满者伯夷...“副使的官话带着岭南腔,递出的瓷瓶里游动着南洋从未见过的蛊虫。
娜迦的匕首比我的怒吼更快。副使的喉咙喷出黑血时,佛郎机人的火铳也响了。我抱着她滚进潮间带,咸水浸透伤口时的剧痛,竟让我想起十岁那年被净街虎烙铁烫醒的雪夜。
“你记得母亲的样子吗...“娜迦的呼吸混着血沫喷在我颈间。我扯下副使的令牌塞进她手心,上面沾着的蛊虫正疯狂啃食象牙。“她跳秦淮河那晚,穿的是一件月白袄子,袖口绣着并蒂莲...“
火山灰遮蔽了月光,我们像两具尸体般漂浮在礁石间。娜迦的银发缠住我的手腕,像是当年应天府城墙上垂下的绞绳。卯时,郑和的宝船终于出现在海平线,船首的“郑“字旗却降了半幅——这是大明水师为皇室成员致哀的仪制。
当那艘悬挂永乐密诏的快船靠岸时,娜迦正用最后力气将我推上浮木。“诏曰...“钦差的声音被海风撕碎,“赦免建文旧臣徐妙锦之女...“
我拼命游向快船,手中攥着娜迦的半截银发。甲板上的太医举着艾草高喊“焚船防疫“,火把扔向堆满尸体的港湾。在冲天火光中,我看见娜迦站在满者伯夷战船的残骸上,手中象牙令牌反射着最后的星光。
三个月后,我在泉州港的茶楼里听闻,爪哇岛新立了位银发女王。说书人拍响惊堂木:“...那番女手持前朝令牌,竟能驱使火山烈焰...“我咽下冷透的龙井,喉间的硫磺味怎么也冲不淡。
茶碗底沉着半片锡纸,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建文四年的年号。这是娜迦最后塞给我的“嫁妆“,当夜在火山脚下,她曾说等天下太平了,要去秦淮河放一盏并蒂莲灯。
窗外飘起细雨,像极了永乐元年那个血色的黎明。我摸着胸前的溃烂疮口,那里已结成莲花状的疤痕——娜迦的银匕首留下的,她说这样就像母亲袖口的绣样。码头的宝船又要起航,这次是往琉球封贡。我裹紧满是海腥味的布衣,混进了扛货的苦力队伍。咸风吹散茶楼的唱词,却吹不散心头那缕银丝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