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善行
跨出大门，来到后山庄园内。
午后的庄园日光和煦。
林家着实找了个好地方，山谷内极为宽阔，不仅有良田、牧圈、菜地，甚至还有一眼泉水。
这一汪清泉从山间流下，涌入干渠之中，通过纵横交错的毛渠灌溉各处，才能在荒原中养育出这个绿洲。
“到底是有仙门庇护，竟然能在大旱之年留着一口灵泉。”
李覆衡漫步在田埂上，感叹不已，微风拂过十几亩快成熟的稻谷，引起阵阵金黄涟漪。
“多亏大小姐在仙门求得一套法阵，布在泉眼上，所以这口灵泉无论何时，都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泉水，养活林家百十号人。”
说到此处，管家话语中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丝优越。
事实也确实如此，仅凭固若金汤的林家堡和这些良田泉水，若是不出大门，还以为现在是丰盛之年。
外人的死活，与他们何干？
“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林公子病情难以捉摸，要好好看护林员外，以免发生意外，况且，别人进不来，地龙可是进得来。”
“唉，李郎中在堡内，我们就安心些了。”管家忧心忡忡道。
李覆衡朝着大门外走去，林管家寸步不离。
高墙下的马厩，马夫正铡着成堆的干草，然后匀入长槽之中，数十匹好马正不紧不慢地吃着草料。
外面每天都在饿死人，这里竟然还能养得起这么多马。
“每日两锅善粥，你们负担得起吧？”
“当然负担得起，堡内的存粮，够吃几年的，更何况还能种地，虽然我们也乐意做善事，但……外面灾民数以万计，我们也是有所顾虑。”
“青湖县遭这一劫，已经没什么人了，现在县城里，县令官差他们也都是存一年的粮，在县衙闭门不出，龙王庙的香火已经断绝，没人求雨，个人生死全看天意了。”
林管家几十年处世经验，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虽然能在这里养尊处优，但对于灾情十分悲观，这样下去并不是什么好结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大难临头。
说着话，两人已经来到大门外。
一出林家堡，画风突变，日光又骄又燥，让人微微干渴。
今日新加的一锅粥已经从墙上吊了下来，百十号饥民正围在锅边抢粥。
善釜很烫，一些有经验的人在胸前绑了块木板或是半扇干尸，这样在锅边喝粥时，身体不会被挤到滚烫的锅上。
除了哄抢声，饥民们几乎不说话，也没有感激之情，除了能动，已经麻木到和尸体没有区别。
半熟的干尸，喝粥的天灵盖，硕大的肉瘤，这么近见到这些饥民，管家感到有些不适，然后往李郎中靠近了些。
李覆衡又看到了早上那个男孩，此时他还是拎着有他半个身体大的颅骨，双脚已是罗圈腿，已经饿得有些佝偻。
他抱起男孩，怀里取出一个木碗，往锅里打出一碗粥。
看到粥时，不禁皱了皱眉。
米汤照人影。
男孩捧上木碗，下了地，飞快地钻进树林中藏匿起来。
李覆衡找到一个正坐在地上喝粥的少年，取出几只银针，询问道：
“小兄弟，我给你诊断一下，如何？”
少年瞥了一眼，继续喝着米汤，算是默认了。
于是，他在两侧小腿找到商丘、内庭穴，在干枯的皮肤上刺下四支银针。
有人在身边，还是用针装一下比较好。
【吸收炼化中…】
【炼化73%】
【炼化75%】
【炼化77%】
几十个饥民一一诊疗过去，竟然只增加了半成进度不到。
似乎越到后期，越需要重症病人，甚至地龙。
与此同时，他忽然发现，一个消瘦中年人身上，长出了一些细密的白色绒毛。
他沉吟一会，在其手臂上找到尺泽、二间穴，下针。
【肺痨，吸收炼化中…】
【炼化21%】
肺痨，似乎开始传播了。
李覆衡心中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肺痨又名传尸，可由尸身传播。
目前得了这种病的，只有那石室内的林公子，但这个灾民得了肺痨似乎有一段时间，不是自己带出来的。
死人多了，又是一场大疫。
不信神的他，此刻也不禁想道，莫非上天真的要赶尽杀绝？
“李郎中，我认得你，你来我们村治过病，没有收钱。”
被治疗的中年人看着眼前的白衣郎中，眼中微微湿润。
李覆衡回以微笑，前身的事他也不是都记得。
中年人没法接话，嘴角翕动一会，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李郎中，你人好，要不你和他们说说，让我们也进去吧？”
李覆衡的一番治疗，给这些饥民带来一丝生气，肚里灌了米汤之后，也在各处看着他。
还没等他说话，林管家便挡在中年人身前，不耐烦地摆手：
“去去去，就这每天两锅粥，都是李郎中给你们求来的，你还敢提这提那？先给李郎中磕一百个响头吧！”
消瘦中年听了，噗咚一声跪下，开始磕头。
“不敢了，每天有粥喝就行！”
其他人虽然脸上冷漠，但也知道是谁在天天施粥，也纷纷跪下。
“林管家，从我那匀一石米出来，给他们发几天干粮吧。”李覆衡不动声色道。
林管家有些急了：
“李郎中，这些人根本不干活，能不饿死已经是给他们天大的恩赐了，给他们吃干粮是暴殄天物啊。”
李覆衡摆了摆手，管家见状也只好进去办事。
倒不是他觉得浪费，随着燥土病炼化程度越来越高，他的饥饿感越来越不明显。
自己一个人吃不完，放在林家堡也是浪费，随手做一些善事也罢。
不消一会，管家便带出两个下人，担着一个蒸笼放到门前。
同时也出来八个披甲兵丁，站在管家两侧持刀戒备。
下人打开蒸笼，里面是放凉的馒头，随后抬起一屉来到饥民间，一人一个分发起来。
雪白的馒头到手，就沾上黑色手印，但中年人根本不在乎，三两下就塞进口中。
满嘴干粮，口涎被吸干，是久违的干巴感觉。
以前这么吃急了，还是要被长辈说教的。
嚼了一会，吃出了甜味，口感逐渐香软，久久舍不得咽下。
一个馒头，竟然会吃到眼红落泪。
李覆衡无言，经历过重病的他清楚，有时随手一件小事可能就是别人整日的幸福。
中年人双眼哭得红肿，来到他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下。
有人带头，其余的人也纷纷上前磕头致谢。
管家和堡内的家丁们，此时也有些动容。
入灾以来，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麻木的脸庞上带有感情。
这些灾民以前也是人，他们还认出来，有些甚至做过林家的短工、佃农。
只是世道无情，磨灭了人性。
微风卷起李覆衡长袍。
【已汇聚68人气机】
这时，一行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气机？
人数和这些灾民差不多，获得他们人心就可获得气机？
暂时不知道气机有什么用，以后多做好事即可。
馒头发完了，兵丁和下人纷纷回到堡内。
李覆衡也不愿多看这些饥民，准备离去。
可刚转身，一个身披绣袍的络腮胡兵丁走上前来，给李覆衡递上一卷纸，恭敬道：
“李郎中，在下胡钧，是林家外巡队的班头，这是我们这几日外巡绘制的地图。”
“辛苦。”
李覆衡接过地图，展开察看。
林家堡外的荒原上，画了一些圈，但是大都已经画上了叉，只剩下一个。
“这些圈出来的地方是之前地魁聚集之处，但今日回查，大多都已经消失了。”
消失？
李覆衡心中暗感不妙。
“最后这个有多少？”
“约莫百余只。”
百余…
炼化燥土病肯定不是问题，但是打了这么大的窝，会来多大的鱼还是未知数。
“最后一处地点是小叶村，离林家堡最远，从此处向西一百里，红石峭壁就是，极为好认。”胡钧接着补充道。
“胡班头，在下是否可以借用一匹快马？”
“您现在就要出发？”胡钧有些诧异。
李覆衡点点头，迟则生变，燥土病已经影响到自身，若放弃眼前的机会，以后会不会有地魁都不一定。
得到肯定的答复，胡钧朝着高墙上的兵丁挥手示意，旋即就有一人牵来一匹毛发油亮的黑马。
“此马名为踏雪乌骓，是我的坐骑，日行千里，可在太阳落山前赶到小叶山。”
“只是…我养此马多年，有了些感情，还请李郎中能骑回来。”
胡钧拽紧缰绳，交到李覆衡手中。
“一定。”
留下简短两字，李覆衡翻身上马，一鞭挥下，绝尘而去。
荒原上，白衣黑马，向阳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