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0章 启程
打醮山所驶鲲船,傍晚便出发,李飘为包袱斋锻造之剑,已于晨光中出炉淬火。锻造此剑却并未下过多心思,一是时间不够充裕,二来则是李飘大抵猜出,这是某些人物想要以此剑,考究先前为阿良所锻造的未竟。
李飘将新铸长剑,轻拽出薄雾升腾的水面,因未在锻造上功夫,只好在剑身打磨上花了些心思。此剑剑身剑身若流水一般,浑然一体,仿若从剑柄吞口处奔腾出的一道长水。
阮邛在李飘锻剑所在的铸造室内,看着只用去一小部分的玉王金,微笑摇摇头,倒是节省,再仔细瞧去,那玉王金上书着上善若水四字。叹了句文以载物,走至门口,远远便看到李飘驻足在水雾依稀的河边,举剑观赏,那神情似乎不是很满意。
伫立在河边的李飘,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这柄剑到底不过是完任务罢了,离未竟差了十万八千里,收起剑,回头看去,一眼便见阮邛靠在门框边,望着自己。
李飘挥了挥手,阮邛微笑颔首。等李飘走至阮邛面前,便将那把长剑递给阮邛,阮邛把玩片刻,“有些灵性,不过是三天时间,有些兵家修士此时连剑胚都未成型,此剑还成,包袱斋用什么宝贝来换?”
“一件可令神魂至另一处所在,修行高深符箓的法器。”
阮邛冷哼一声,道:“倒是大手笔,你可知为何?”
“与阿良,与未竟相关。”
“知道就好,骊珠洞天还未破碎之际,阿良便打算过来,取走长久以来最好的那把剑,抱着那样决心的阿良慢了一步。此次阿良顶着天罚来到这里,取走了一柄剑,传出去,不知又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李飘闻言忽然笑道:“阿良到底还是在这里,拿走了剑,我很高兴啊。”
阮邛见李飘如此,无奈摇头,不再多说,二人走到院子中,依次坐到陈平安打的那两把小竹椅上。
李飘将剑横在腿上,望着天边,而阮邛闭目养神,天上游云挪了几寸后,阮邛闭眼问道:“今日便走?”
李飘点头称是:“傍晚去便仙家渡口那边,乘打醮山的鲲船过去,这之前,再回小镇转转。”
阮邛默了半晌,将一件如同罗盘般的法器递于李飘,“你身上的月拢飞旋,加上这件挪移的法器,只要不是十二楼的修士抓你,逃命想来不难。”
李飘郑重接过,便要起身拜谢,阮邛抬手按住李飘的肩膀,“多的便不与你说了,你执意远游,自无不可,如今你心性更上一层楼,想来也不会再做出先前那等,全然不计性命之事,遇事三思而行,思危、思变、思退。”
李飘笑道:“这似乎是为官之道。”
阮邛瞪了李飘一眼,“这话就是告诉你,保护好自己的小命,不要学齐静春,做出为别人赴死的那等蠢事,之后的生灵涂炭,又有谁来救?”
李飘笑望向落魄山方向,而后想起了李宝瓶寄来的封信,自己还未回信,道:“生灵涂炭与再无来生,总归是有区别的。”
阮邛冷哼一声:“再无来生对于这小镇大部分百姓而言,与轮回转生无半点区别,甚至说是解脱也不一定。”
李飘不解其意,疑惑看向阮邛,阮邛依旧闭目养神:“待你修为至上五境,便可知晓,这世界其实无趣很,也难怪齐静春不喜欢。”
“齐先生总归是救了我的命。”
“你的命齐静春不救,也会有别人来救。”
李飘拿出一块绸缎,擦拭着新打的长剑,道:“专门救我一人,和救下所有的人,这之间的区别,很大。”
阮邛未在说话,也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忽然道:“其实倒也不必如此快锻造成这柄剑。”
李飘低眸看着手中长剑,笑道:“我只是估摸着在别的地方,很难找到如此好的锻造所在。”
阮邛轻笑一声,抬手拿过李飘已擦拭好的长剑,笑道:“你是没去过风雪庙祖地,那里有五行所属的神火,亦有千年之战中流传至今无边杀意之地,还有一小截天河之水,这三样东西,是风雪庙造就仙兵根底所在。如今咱们龙泉宗门才刚刚建立,说是最好,便有些过了。”
李飘不免想象起那等神仙地,但片刻后,还是收回了思绪,只听他笑道:“在这里锻造,让我很安心,吾心安处,即吾乡嘛,锻造也是一样的。”
阮邛闻言难得开怀大笑了几声,而后拍了拍李飘的肩膀,李飘不免露出柔和笑意。
李飘心中明白,其实未竟不能算是一柄最好的仙剑,受制于李飘的修为,受制于此地环境,他所能做的便是以三教文言,将未竟打造成一柄涅槃之剑,在不断地崩碎重塑后,最终成为最强的那柄剑。
约莫半炷香后,太阳烈了起来,李飘见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跪至阮邛面前,拜别道:“徒儿,这就走了,师父照顾好自己。”
阮邛仍闭着眼,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嗯了一声。
李飘未见阮秀,而阮邛并未提起,收拾好东西后,便提剑离去,至阮家铺子门前时,李飘依稀听见身后一声:早去早回。
李飘负剑至包袱斋,包袱斋二掌柜周生喜笑颜开,亲自来迎,李飘见周生还要请自己去静室再谈,便抬手阻止了周生,道:“不必如此麻烦了,二掌柜,今日闲暇不多,我还有事要做。”
周生笑容微敛起,有些严肃的样子,笑道:“规矩就是规矩,况且……”周生左右看了下:“厅堂这边人多眼杂,那等法宝,周某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李仙师不怕,我周生可不敢犯险。”
李飘见周生说完这话,视线瞟了下自己身后长剑,似乎自己像是跋扈之人一般,李飘点点头,周生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在前面带路。
至静室内,李飘将长剑放于桌面,周生将那长剑于布袋取出,端详片刻,问道:“这剑,是仙师三天内打造而出?”
“是。”
周生起身道:“仙师先在这边饮茶,周某去去就回。”
李飘望了眼窗外景色,不远处有一飞白倾泻而出,雾气化作幻化彩虹,久久不散,先前倒是没有注意。
等周生回来时,李飘便见到周生手中捧着那玉盒,而后恭敬地递于李飘,但李飘却并未打开玉盒,而是看向有些讶异的周生,问道:“是何人在考究我?”
周生闻言,长呼一口气,抱拳道:“小人只是一小小管事,上头要我卖什么我就卖什么,仙师能同意那是最好,如若不然,也只不过是一桩买卖没有谈成罢了,对小人而言,很是平常。”
李飘深深看了周生一眼,周生面无表情,沉默片刻,李飘将那柄剑推过去,打开玉盒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将其收回了方寸。
待李飘出门,周生瘫坐到了椅子上,他将头巾扯下,抹了把汗水。原是刚才李飘给了一道杀意过来,差点儿让周生支持不住,好在有里面那位及时出手,为其挡了一下。
周生不禁暗骂一句真不讲道理,耳边却传来一道声音:“若是真遇到不讲道理之人,你项上头颅早就不见了,将那柄剑收好便走吧。”
周生还没坐稳,便又起身行礼称是,待终于消停下来,才再次瘫坐在椅子上,猛灌了一口茶,只觉得生无可恋。
李飘走在路上,心中想着到底跋扈了一回,却也没起什么作用,径直回了飘字楼。
李飘至飘字楼楼前,青衣小童与粉裙女童正闭眼躺在檐下的两把竹椅上,粉裙女童最先睁开眼,见李飘站在面前,赶忙要起身,只见李飘温柔笑道:“不必,你休息吧。”
粉裙女童仍是起身,脸有些泛红,看了一眼装死的青衣小童,道:“都是这个家伙撺掇我的。”
李飘走到粉裙女童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取些书信,很快就走,照顾好家里,崔老头在吗?”
粉裙女童笑着点点头,李飘颔首,粉裙女童陪着李飘走入楼内,至书房收好书信,粉裙女童惊讶问道:“这么多封信?”
“说得我似乎没什么朋友似的。”
粉裙女童不好意思笑笑:“哪有。”
李飘出楼时,青衣小童仍旧躺倒在竹椅上,李飘经过他时,给了他一个爆栗,青衣小童仍未反应,李飘作势再给他一个,只见青衣小童立马跳开,边跑边骂李飘不是东西。
李飘笑着摇摇头,粉裙女童看着李飘:“他还在生气呢。”
“我知道的。”
李飘上了猛字楼,见了崔诚,崔诚倒是并未多说什么,过了几招,李飘便在粉裙女童的惊呼声中,嘴角流血,满脸苦笑,被打飞了出去。
告别粉裙女童,李飘将信寄了出去,而后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到了杨家铺子。
至杨家铺子门口,伙计听到李飘来意,言明杨老头此时并不在铺子,李飘道谢后,心中明白这是杨老头这是不愿见自己。
李飘回到了陈家祖宅,坐了一会儿,收拾了下。
又往西走,到了龙须溪旁那间被自己重建好的木屋,李飘远望了一眼那西面群山。
天凉下来,李飘拜祭后,靠坐在母亲坟前,喝完酒,自言道:“时候差不多了,娘,祝我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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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婆娑洲,颖阴陈氏,偌大厅堂之中,刘羡阳与陈对站在一起,两人身旁立着数位天资异禀的陈氏子弟。
刘羡阳见陈对一脸严肃,不禁问道:“怎么这么大阵仗?”
陈对瞥了他一眼,小声道:“柳川,明州等地出现百姓供奉淫祠之事,多地香火受损,山水气运不稳,如今颍阴这边出现了那传道之人,学宫已经下了严令,务必将那人捉拿归案。”
刘羡阳哦了一声,而后问道:“那些百姓拜的什么鸟神?”
“天尊。”
“就这么两个字?不过听着倒是听着正儿八经的。”
“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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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仙家渡口,李飘孤身登上鲲船,夕阳昏红的光,洒在一整片石坪上,阮秀站在远处,看着那艘鲲船追着即将落下的太阳远去。
魏檗忽然出现在阮秀身边,望向阮秀,笑问道:“阮姑娘,怎么不送送你的师弟?”
阮秀睫毛微颤,柔声笑道:“不知说些什么。”
魏檗看了一眼阮秀,不免叹了口气:“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