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冰河十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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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捐粮

二人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惹得姜瑜亲卫一阵紧张。

邵安民从窗口遥遥一望,立即出言解释道:“是赵敖,赵坞主,频阳县北大小坞堡三四十座,平日里皆以赵坞主为尊。”

“对了,赵坞主早年也是军伍中人,曾经随丞相讨伐燕国,后负伤退伍,才在此地安家。”

“将军可否见一见他?”

邵安民有些为难地问道,并不是他暗里知会赵敖,实在是,县中事宜,对于此人,根本就没有秘密。

姜瑜倒是有些乐意,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频阳县的老大哥,军中老前辈,总不能空手来吧。

“既是军中前辈,我等一起前去迎接。”

姜瑜起身,第一个走出书房,邵安民连忙跑上前去招呼新客。

“可是鹰扬将军,哈哈哈,老夫不请自来,实在是唐突了。”

赵敖声音粗厉而洪亮,嘴上说着唐突,脚步却很自然地跨进大门。

“能与赵公不期而遇,当然是乐事,何来唐突之说。”

姜瑜上前,对着这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汉拱手行礼,赵敖穿着一身老旧裤褶,根本不像个县里的话事人,若在田间地头相遇,只会认作普通老农。

赵敖亦是抱拳行礼,黝黑的小臂上青筋凸起,一看就知道此人力道不弱,离开军伍之后,也不是一味享福之人。

二人反客为主,倒是让一旁打算介绍的邵安民手足无措起来。

赵敖笑骂道:“安民呐,鹰扬将军大驾光临本县,你却只请到自己家中,不来唤周边乡里,真是见外!”

姜瑜接住话头说道:“吾也是偶然率军经过此地,搅扰邵氏一家,已经是过意不去,哪里敢再去劳烦赵公。”

“将军,赵伯,是我考虑不周,还请屋内叙话。”

书房当然已经不合时宜,几人进入大堂,为了谁坐主位,又是好一阵谦让。

最后姜瑜拗不过,坐到了左边的位置上。

又是寒暄吹嘘一阵,抿了几口茶水,赵敖先开口切入正题。

“不知将军率精锐骑士至本县,可否与那慕容泓有关?”

慕容泓造反,离频阳并不远,手下又多是骑卒,一旦局势失控,兵祸必然蔓延至此,生死攸关,不由得他们不着急。

“赵公当面,安民也与我一见如故,我也不说虚言应付,瑜此行,既与此白虏有关,又无关。”

“哦?怎么说?”

“慕容泓弃官造反,庙堂已经调兵遣将前去镇压,吾不在此列。”

“庙堂派了强永前去,吾等自然知道,可这强永素无功绩,又名声不显,屯驻莲勺月余,吾等自然知道他麾下兵马情形,老夫乡间野人,也没什么好遮拦的,此人恐怕斗不过那贼子。”

能下此论断,让姜瑜有些惊奇,问道:“赵公识得慕容泓吗?”

“频阳县往北不到一百里地,就是北地郡的治所,此人为北地郡长史,我们这里人自然听说过,据说此人颇有勇力,在北地的鲜卑人中也有些名望,就是德行不显,为政期间执法严酷,触犯律令者,落到他手里,纵然奉上家财,也很难活着回来。”

“赵伯说的是,去年春,频阳县有行商去北地贩卖粮种,却被当地人诬为贼寇,最后是家人抬回来的,据说尸身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了。”

邵安民适时插话补充道。

赵敖饮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是有这回事,此人虽然严苛,但凭借一身勇力,治军的能耐也不差,北地郡前些年,还有几股盗匪出没,也曾流窜到我县袭扰乡里,就是在他任上被扫灭干净的。”

“唔……老汉光顾着自己说了,那将军为何又要说有关呢?”

“不瞒二位,瑜此行前来,一是为招兵买马,二来也是为了训练士卒,老是待在长安城中,军中惰气自生。

和与赵公所见略同,吾亦料定强永不敌慕容泓,慕容泓既胜,关中鲜卑必然蜂拥投其麾下,或有其他慕容宗室跟着造反,赵公亲历灭燕之战,应该是知道的。

而吾手中虽有精锐三千,想要建立大功,却还远远不够。”

邵安民闻听此言,自然大喜过望,既然是来招兵,那就没有将自己拒之门外的道理。

赵敖沉默不语,按说五品的鹰扬将军,绝对没有开府的权力,招兵买马怎么又成了他的职责,难道丞相去后几年,国家法度已经随意至此了吗。

他着急忙慌的赶来,也正是因为鲜卑人造反之事,人活的久了,对那些性命攸关的事情,就会生出奇特的预感来。

姜瑜见赵敖不语,直接说道:“我也不瞒二位,我的官品,只能领兵三千,但要想扫灭慕容泓,当然不够,虽然庙堂自有准备,但吾也不愿甘于人后,此次招兵,是我私下为之!”

说完,紧紧盯着二人的反应。

邵安民脸上的喜色尚未褪下,一个普通乡人,没有做过官,自然是不太懂此中蹊跷的。

赵敖面色凝重,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一般,不是说鹰扬将军忠心无比,一路护送陛下,任劳任怨么,怎么就成了一个叛逆之辈!

“二位居于此地,既然知道慕容泓的为人,想必这山里的鲜卑人过的什么日子,也是一清二楚。

吾虽是第一次见渭北遗民,也被深深震撼,关中核心之地,侧畔竟然埋了这么大的一股力量,而这力量竟然不被庙堂掌握。

从前,庙堂势大,彼辈还能伏低做小,如今……”

姜瑜略一停顿。

“可就不好说了。”

“当然,依二位之人望能力,凭借坞堡高墙,经年积存的粮草,护卫乡梓,自然是足够的。”

赵敖粗厉之声,彷佛平地一颗炸雷:“哪里足够了!”

逼迁燕国遗民之事,虽然主要是氐人经手操办,但其过程如何,彼时还在军中的赵敖如何能不知,一路上那一双双对秦军恨之入骨的的眼睛,此刻又在他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能做三十多座坞堡的话事人,赵敖自然也是有些能耐的,怎会被眼前小儿三言两句就吓住,只不过想起往事,猝然失态罢了。

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心中盘算起来。

这些年,欺压渭北牧奴之事,他们虽然不是主角,但放着的便宜,谁能忍住不去占呢。

农忙时,堡中雇佣牧士、麦客,敢问哪一家没有行过克扣之事?

倒不是说他们对大秦丧失信念,他们当然不会怀疑这场战争的最终胜败。

但如果战事迁延开来,单就兵过如梳,匪过如篦这一遭,这种战争带来的自然破坏,也不是此间的生民所能承受的。

如果鲜卑人再起了报复之意,后赵、冉魏年间,大规模的部族仇杀虽然主要发生在河北,但梁犊起义就在关中,距离此时,也仅仅过去二十余年,很多人是记忆犹新的。

不说外间的田地、陆陆续续修出来的水利如何,他们小小的坞堡,也不能保住所有人的命。

两三代人的心血,又将化为乌有,即便苟活下来,一切又要重新开始,谁又能甘心。

邵安民毕竟年轻,沉不住气,率先开口说道:“将军,某愿出一份力气,带部曲五十,追随将军左右!”

姜瑜欣慰地看了对方一眼,点了点头,却说道:“还不够啊。”

随即直起身子,诚恳说道:“赵公,安民,我有心杀敌,绝不是随口说说,但有兵无粮,想借一批粮草、马匹,如何?”

所谓借贷,其实就是索取,空口白牙,张嘴就向人讨要,姜瑜还是被逼到这份上了,连偶然得遇之人都不放过。

还好,他晓得武器弓矢,坞堡主也得来不易,后面怕也会派上用场,就没有开口。

赵敖沉思半刻,已经有些后悔来此,眼前此人看着年轻面善,但是一个长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将军,既然尊口已开,哪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他虽然预感到了危险,但捐出的粮食,肯定不是他一家出,如何说服其他人,是个不小的难题。

左思右想之间,心下一横,回应道:“我等小门小户,只能捐些粮食与将军,马匹是没有的。”

“多少?”

“五百石!”

说出口的那一刻,这个已经蜕变成地主老财的老军,心中突地一痛,像被针刺了一般。

五百石,是他盘算了几遍的价格,不多不少,应该合适。

这么些年,虽然用当初伐燕所得之积蓄,在此地安家起势,但他真的从未安然享受过,粗食淡饭,一年四季的农活,一个都没落下过,第一代地主,积攒家业时,往往要比大多数人勤劳许多。

“赵公高义,瑜在此谢过!”

姜瑜大喜,连忙起身拜谢,一瞬间,赵敖竟然有点给多了的错觉。

五百石粮食,省着点吃,也够他那五千人吃上个七八天,如同化缘一般,人家愿意给,自己就没有回嘴的道理。

“不过,还请赵公赐信物一用,瑜公事繁忙,只能差他人来取。”

赵敖心底竟然生出一丝厌恶之情来,也不说话,右手伸入怀中,探了几下,掏出一枚磨得发亮的铁制箭簇,忍着心痛递给对方。

事情既然做成,姜瑜也不再逗留,嘱咐邵安民安排好家中事宜后,去长安找他后,率领千骑告辞离开。

“安民,你真铁了心要跟姜将军去沙场搏命吗?”

二人在门口送走姜瑜,赵敖捋着胡须问道。

虽然他经历过的伐燕之战,几乎可以说是一帆风顺,没有遇到什么难以攻克的地方,但战场,总归是杀人的地方,上了战场,就由不得人了,他不是没有见过逞凶乡间的莽夫,最后只落得一具残破尸体。

“赵伯,邻里之间,您对我家也多有帮扶,我不瞒你,陛下伐晋前征召军士之时,我就有意前往,最后还是拗不过家父,他险些客死他乡,吾心中有愧。

今日恰逢鹰扬将军,观其麾下严整如斯,又是我家恩人,吾已是心动不已了!”

赵敖自然明白,他们这些中小地主拓立门户的办法,官面上有人,家门才能往上走。

看着邵安民壮硕的身躯,赵敖一时也有些艳羡起来,无奈自己成家太晚,既无兄弟,儿子们又还小。

随即拍了拍邵安民的肩膀,说道:“只带着五十骑前去投鹰扬将军,到了长安也显得寒酸,这样,我堡中再拨你五十部曲,你一同带着,效命国家吧!”

邵安民素知此人吝啬,有些不敢相信,疑惑地看着他。

赵敖慨叹一声,又说道:“我是老军伍,自然知道有国才有家的道理,关中若是乱了,哪里还有我们的安身之地,我老矣,你就替我报销国家吧!”

邵安民窃喜道:“赵伯为何方才不说?”

“嘿!还不是那将军走得太急……”

赵敖一跺脚,小声嘟囔道:“刚才不是舍不得么!”

邵安民想笑又不敢笑,只是憋得难受。

“你什么表情!要笑话你赵伯不成,你小子也动作快些,今日就去郡里接回你父,收拾收拾,后日就去长安,省的老汉反悔!”

“赵伯去里间坐会,我这就带人去郡里。”

邵安民说着就要离开,二人乡里乡亲,也不用太客气。

“安民,再听老汉一句,上了战场,就不比家中了,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命是自己的,千万不要逞强,不要胡乱出头,须知天外有天,你看这鹰扬将军,今年才十七啊。”

“总之,你好好跟着他,说不定,能有一番前途。”

……

“上去问问,这是谁家的庄子,好生阔绰!”

姜瑜行了一阵,路过好大一块庄园,其内绿草成荫,风景秀丽,庄里还有小河流经。

最关键的,这不是一个农庄,而是一个牧场,姜瑜只窥得一侧,便看见有数百匹的骏马,在草地间悠闲啃食。

“回禀将军,是梁氏庄园。”

“故卫将军的那个梁氏吗?”

“是!”

说实话,他心热了,想必梁成在天之灵,也不愿看着大秦分崩离析吧!

“速去通报段索,让他带上所有骑士,星夜赶路,不要爱惜马力,天亮之前,必须要到此地,记住了吗?”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