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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无聊案
指了下自己,陈恕己见步钰不是在开玩笑,只好上前一步先对赵传石拱手行礼,随后又对四周一抱拳:“各位,事情是这样的。根据惠娘所言,昨天下午牛大毛就回家把刷漆的东西放在院子里,出去吃酒彻夜未归,但惠娘的裙摆上却有漆点,说明她肯定帮忙搬过漆桶,此疑点一;
其次,牛大毛作为木匠,身形虽说不上健硕,但也谈不上瘦弱,这么大一个人被人翻进院子里从身后偷袭,倒在地上的动静居然没有惊醒自述晚上睡不好经常醒来的惠娘,此疑点二;
最后,昨夜并未下雨,惠娘的裙摆上除去漆点,也有不易区分开的泥点子,这说明她曾经在水源附近活动过。金陵城城外才有河流,大晚上惠娘一个女子肯定不会去往城外,那就只能是去了自家院子里的水井,此疑点三。”
三个疑点解释完,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称赞起步钰料事如神,而陈恕己居然也能洞察玄机。
姬追雪更是忍不住撞了下陈恕己的胳膊:“可以啊,没看出来姓陈的你脑子这么好。”
陈恕己对这夸奖只是一耸肩:“一般,有了步钰的结论进行倒推的话,基本上没什么难度。”
上官笙兰则拍拍陈恕己肩膀:“不,就算有了结论,我和姬少主也没立刻理清楚。”
“嘶——不是,上官,你能别带上小爷我不?”
他们三人嘀嘀咕咕,瘫坐在地的惠娘却是哭成了泪人:“呜呜……那真的只是个意外,昨天晚上我不小心泼出来一些褐漆,他就对我大打出手,甚至将我打倒在地后还不罢休。我,我实在是怕被他打死,就,就随便捡起地上的东西往他脑袋后面砸了一下,没想到居然会杀了他……呜呜呜。”
小脸苍白的惠娘此时哭的梨花带雨,让本就讨厌牛大毛的众人不禁心生同情,赵传石更是扼腕长叹,感慨惠娘命途多舛。
然而此刻,坐在椅子上的步钰却冷笑一声:“别哭了,就算你是为了活命失手砸死牛大毛,也可以第一时间到官府说清来龙去脉。大正朝有规定,为保全自身意外杀人必须轻判乃至无罪释放,这点郑捕头每年都在县衙宣讲过,金陵城的人都知道。
再者,今日早上你自己报官说发现丈夫被杀,在冯木匠被怀疑的时候也没有替他说话,分明就是想让他当你的替罪羊。就这,你也好意思在这里惺惺作态,用眼泪博取同情?”
步钰的讥讽出口之后,众人纷纷冷静下来,原本对惠娘的同情之词,也以不屑跟鄙夷居多。
被步钰的话直刺心底,惠娘登时发了疯,站起身来就要上前与她撕扯,却被郑捕头一脚踢了回去,只得披头散发跌坐在地上破口大骂:“步钰!你这个该死的贱人!活该你被关进天牢打断了腿!”
此言一出,步钰跟姬追雪脸色微变,上官笙兰更是豁然大悟。
至于公堂之上的赵传石,更是盛怒起身:“犯妇惠娘!你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本官打烂她的这张狗嘴!”
被衙役从地上架起的惠娘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刚想开口求饶,就被两根刑棍粗暴打在嘴巴两侧,口中牙齿应声而断,啪嗒啪嗒掉落一地。
两边的衙役毫无怜悯之心,一棍接着一棍,直到惠娘昏死过去,这才嫌弃的松开手,将其扔回地上。
见惠娘的脸被打的不成人形,赵传石这才扔下签子:“多谢步先生,本官才没有冤枉好人,冯木匠,方才是本官对不住了。来人呐,将犯妇惠娘拉下去,签字画押后将案牍送往京城,等待秋后问斩!”
“是!”
…
…
围观的人群已然散去,赵传石和郑捕头亲自谢过步钰,借口还要就命案写几份文书先行告退,偌大的公堂只剩下陈恕己四人。
因为惠娘那句话面色阴沉的步钰刚准备起身,就被陈恕己和上官笙兰搀扶起来,不禁莫名抬眼:“你们二人不问问我?”
上官笙兰欲言又止,陈恕己倒是满不在乎:“那你现在想说吗?”
听明白他的话,步钰脸色稍稍好转,任由二人将自己扶起来,接过姬追雪递来的拐杖往客栈走去:“其实算不上什么秘密,金陵的本地人都知道来龙去脉……当然,如果你们想听我亲口说的话,也许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行。”
搀扶着她的陈恕己耸耸肩:“不急不急,比起这个,晚上你们仨有什么想吃的?”
“那当然是金陵的鸭血豆腐了,姓陈的你应该会吧?”
“这个我还真会,下一个!”
“中午的猪肝不错,店里应该还有多的吧?”
“应该有,不行的话我再做点。”
“我的话……可以试试边塞胡饼卷羊肉,掌柜的不知道流程就我来吧。”
“切,不就是烧饼卷羊肉吧,莫要小瞧了我!”
打趣交谈中,四人的身影依次进入了客栈。
…
…
太阳落山之后,炎刀帮西市堂口中,堂主宋阿弥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恨不得一刀砍死眼前跪着的这两个白痴:“牛二啊牛二,你说你刚从大牢里出来,我就跟你说过别惹是生非别惹是生非,怎么还往那个破客栈跑?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就是因为在那家客栈动了手,才被关进大牢的?”
跪在地上的牛二和跟班浑身打颤,拼命一个劲认错:“宋爷,小的知道错了,小的只是去给新掌柜添点恶心,完全没有暴露咱们炎刀帮又去挑事的意思啊!”
“你!哎!”宋阿弥被他气得都笑了,“牛二你小子也是倒霉!老子当然知道你不会主动暴露咱们炎刀帮,但是你怎么又扯上人命官司了呢?这下在赵县令眼里,咱们就又成净惹祸的麻烦了。”
牛二更崩溃了:“我,我也没想到,惠娘那个贱人居然敢杀了我堂弟啊!”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宋阿弥只能疲乏的摆摆手,“正好我这里正缺人头,你帮哥哥个忙,也算远离了麻烦,还能给义有帮添个堵。”
见宋阿弥松了口,牛二和跪在旁边的跟班连忙讨好的凑上前去。
于是,两个脸上带笑的脑袋掉在了地上,滚上几圈后,来到宋阿弥的脚下。
“哎,人头来了就行,身子不用了。”
取过白布将刀锋的血迹擦去,宋阿弥一脚将两个死不瞑目的脑袋踢向门口,咕噜咕噜滚到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蒙面人脚下。
垂眼扫过两颗大好头颅,蒙面人依然站在门槛之外:“宋堂主好狠的手啊,不过既然送了两人的性命作为回应,孟老怪也只是找不到人,并未寻到尸首,我风雨楼就先放下此事,等获得切实的线索了,再来找宋堂主说清楚,如何?”
烦闷拍拍自己的秃脑壳,宋阿弥放下铁刀站起身,对蒙面人拱手道:“既然如此,我就先谢过辛先生好意了。”
“说不上,说不上。”嘎嘎怪笑两声,辛先生倒是话里有话,“我们风雨楼只希望,若是孟老怪真的死于他手,当初向风雨楼送出请杀帖的,不是你宋堂主,而是大名鼎鼎的严帮主。”
说罢,辛先生转过身去,足下轻点跃至房顶,几个起落间便不见了踪影。
冷眼送走这个辛先生,宋阿弥不禁重重坐回椅子上,仰天长叹了一声:“哎——帮主啊帮主,你说你直接让那个孟老怪刺杀常义有不就行了,干嘛非得拿一个去镇上探亲的堂主试手呢?”
在他的长吁短叹声中,一身儒袍的堂口副手从屏风后走出,坐到身旁的椅子上:“帮主自然是有自己的顾虑。那常义有号称已经半步宗师,宗师多么罕见你我也是知道,如果刺杀失败,我们肯定会和义有帮大打出手,别忘了官府可是更喜欢他们的。所以帮主实在摸不准那个孟老怪到底能不能成事,让他去试试水也是应该的。”
说着,副堂主拿起茶杯抿上一口:“而且现在来看,确实应该让这个孟老怪去的,只是解决一个堂主都失了手,当初真要派他去对常义有下手,你我恐怕此时已经无心安坐于此了。”
话虽如此,宋阿弥还是气不过,抄起两颗铁球在掌心来回揉搓出气:“但那家伙不是自称宗师圆满吗?谁能知道去杀个堪堪二流的堂主都能做到不见踪影,还招来了风雨楼的联络人问罪!”
世事就是如此,如果一切都按照预想前进的话,恐怕你我也都不会在这间寨子里为一个不认识的人惆怅了。
心里如此感叹,副堂主还得为接下来的事做好准备:“不过帮主肯定不会拿我们当替罪羊的。当务之急是打听一下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一个刚生内力的小子将郝意齐带回,他又到底是什么人,连步钰都去了客栈当算账先生。”
前半截宋阿弥没什么意见,后半截他就不爱听了:“要我说啊,你们太看得起那个瘸子了。不就是个凭关系去了京城准备入宫当女官,结果得罪了当年放榜的状元被捕入狱的狂妄女人吗,真要觉得她会碍事,一刀砍了便是!”
“宋堂主,莫急莫急,你半年前才从北边回来,不知道也正常。”副堂主也是无奈,连忙劝慰道,“那步钰虽然狂妄,但确实能和状元对词。更何况三年前天子大赦天下顺带为其平反,还给了四品大员的俸禄跟免去跪礼的腰牌,她要是出什么事,整个金陵城上下都得一起走!”
宋阿弥闻言心里一惊,但嘴上还硬是不服气了几句:“那又如何,如果她是被当街的一个地痞流氓捅死了,难道还能怪到我们身上不成?算了算了,不说那死瘸子,付老弟,你说这两个白痴该怎么处理?”
瞥了眼不听命令惹是生非的两人尸身,副堂主付玉青给出自己的建议:“此二人死有余辜,不如死后再为帮里做些贡献。堂主找人将他们其中一人的尸身换上义有帮成员的衣服,送到城外乱葬岗后把头颅埋好,身子随便一丢便是。我们两个金陵大帮本就势同水火,相互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宋阿弥顿时笑逐颜开,拍了拍付玉青的肩膀叫进来两名手下:“付老弟果然足智多谋,那就按你说的办!来人啊!”
“堂主!”
“来来来,你们如此这般,然后再那般……”
在他嘱咐手下之际,房顶上的陈恕己默默将瓦片盖回去,望向蒙面人离开的方位挠挠头。
风雨楼啊……自己虽然没听过,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江湖上的某个杀手组织。
不过能够拎出来一个宗师境界的杀手,看来规模实力不容小觑,但为何此次来问罪的辛先生只是个二流水平?
难道说……风雨楼的楼主猜测孟老怪是被人杀了,担心是有人针对风雨楼,不好再让珍贵稀有的高手前来,这才派出今日的辛先生?
嗯,没有打了小的引出大的葫芦娃救爷爷,看来这位楼主是个聪明人啊。
既然是个聪明人,那就不会认为存在宗师偶遇宗师的巧合,自己若是出手截杀辛先生,反倒会暴露是担心他传回不利消息,引得风雨楼高手亲来。
那还是放他平安回去吧,如此一来,那位楼主反倒会怀疑对手是不是故布疑阵,引更多高手前来金陵,好一网打尽。
就算他能猜出辛先生是被故意放回去的,也很难赌当晚和孟老怪对打的神秘人重伤难愈,自家随时能够取敌性命。
毕竟一个杀手组织,恐怕最担心的就是集体行动,闹的人尽皆知。
脑海中飞速推算过各种情况,陈恕己无声从屋顶退去,壁虎般沿着房瓦离开。
等他回到客栈门口时,正准备插栓关门的上官笙兰有些意外:“掌柜的今晚跟姬少主一样忙啊。”
“嗯,嗯?不是,我是去找冯木匠了,七天前他和牛大毛起冲突是因为我找他刻字给了些钱,他就去酒肆买酒引出后面这一摊子事,干脆我就去陪他喝了几杯压压惊。”说着,陈恕己有些好奇,“姬少主怎么不见了,忍不住回去了?”
插好门的上官笙兰回忆片刻:“不是,姬少主还是挺有耐性的。她今晚就是回去看看掌柜的你救回来的那位郝堂主康复了没有,以及常帮主要吩咐一些事情给她。”
这样啊……
本不想和帮派扯上关系,但却越卷越深,陈恕己也懒得打听那么多:“算了不管她了,我一会儿要热水洗澡然后睡觉,你俩也要一桶不?”
上官笙兰已经见怪不怪,步钰却还是挺稀奇的:“你这里还能晚上供应热水洗澡?”
终于在步钰身上扳回一城,陈恕己得意竖起大拇指,露出洁白的牙齿:
“不错!”
【错误】